警察告诉我,从初步的尸检结果来看,警方与法医倾向于陈小雪是死于用玻璃碎片割腕导致的失血过多。
那是一场小型模拟考,考试的严格程度大打折扣,以至于教室里并没有安装监控。
但是,手腕上的伤痕、玻璃碎片上的指纹,以及考场上数名证人的口供,都将真相指向了这个死因。
面对这个真相,我已经丢掉了思考的能力,只固执地说不可能的。
我说,昨天,她还答应我,要和我一起吃火锅的。
可是当警察问我细节时,我又不得不承认:前一天,小雪就曾自杀过。
与我对话的,是一名年轻的女警官,叫韩棠。
她听了后,冷冷说是啊。
「你妹妹昨天已经在自杀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来考试呢?」
我一时愣住。
我难道还要说,等着靠妹妹来养我吗?
那些漫不经心的玩笑话,已经再也没脸说出口了。
我只能失魂落魄地去帮小雪办理火化的手续。
接着,安静地看着陈小雪,被送进将要燃烧的炉子里。
我呆呆地站在走廊中,很奇怪,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只有满脑子的回忆。
我想起来,小雪还答应过我。
她说要亲自在埃菲尔铁塔下临摹,然后把她的哥哥画在塔尖上。
她说她的哥哥很厉害,可以把外卖送到世界上每一个角落。
她也说:「我知道,哥,你只是想把所有好的送到我手里而已。」
可到了最后,她的哥哥,却将她推进了燃烧的炉子。
火化终于结束了。
师傅含蓄地问我,说需不需要帮我敲碎骨头装起来。
我摇了摇头,鼓起勇气去捡小雪的灰尘。
白白的,很轻。
我忍不住用颤抖的双手去将它们捧起来。
却,被扎了一下。
手指传来的疼痛,瞬间令我清醒了几分。
我有点困惑,挤了挤手指,那里被划伤了,正在渗出鲜血。
我将目光放在骨灰上,小心地扫了扫。
瞬间,鸡皮疙瘩爬满了我的后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坠入冰点。
我看见了。
在白花花的骨灰中,散落着一些,晶莹的玻璃碎渣。
后来,我问了火化的师傅。
火化炉的温度,最高时能达到一千度左右。
那些玻璃,只有可能是耐高温的石英玻璃。
我想起来,小雪的水杯,便是石英玻璃做成的。
这说明了什么?
小雪在临死前,将自己的水杯打碎,然后……吞了下去?
她既已决定自杀,为什么要用那么痛苦的方式?
何况,我也注意过,小雪的嘴巴没有任何伤痕。
夕阳下,我坐在街道上,余晖将我的身影拉得很长。
另一群穿黑衣的家属,簇拥着一个老人从我身边经过。
他们用一瓶矿泉水,帮助老人服下了几粒药丸。
一时间,目睹了这幅场景的我,不禁猛然惊醒。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地上安静的骨灰盒,脑海中冒出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
小雪。
在今天的考场上。
有人逼你喝下了混着玻璃碎片的水。
对吗?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我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我本来还在懊悔自己放任小雪去考试,懊悔没有及时问出她为什么自杀。
但现在……小雪的死因,分明隐藏着更深的真相。
哪怕,哪怕那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绝不能让妹妹枉死他乡。
夜已深,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骑着电车狂飙,同时拨通了韩棠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立即说我妹妹不是自杀,我妹妹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韩棠的声音中带着困意与疑惑:「陈广树?你冷静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我根本没有办法冷静,大嚷着说:「我在小雪的骨灰里,也找到了玻璃的碎片!」
「我怀疑她生前被人霸凌过,那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死因!」
韩棠沉默了一会,说:「如果你不是喝醉了的话,我明天会跟你详谈。还有,注意安全。」
我几乎要疯了,冲着电话大喊大叫,哪怕那里只剩下了忙音。
忽然间,感觉很无助。
就像,全世界都很忙。
忙碌的警察,忙碌的哥哥,都顾不上一个来不及求救的姑娘。
回到小雪的家里时,我用仅剩的力气,清点着她的东西。
很小心,生怕遗漏了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直到,我发现了小雪的日记。
我坐在床边,宛如那天的小雪,一页页地读着。
才知道,小雪最近谈了恋爱。
那人叫徐行简,和小雪同一届。
我揉了揉太阳穴,才想起来这个名字,我曾经在证人的名单中看见过。
换言之……小雪去世的时候,她的男友,就在现场。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尤为恐怖的是,这个徐行简的证词,与别人一模一样。
我有一种预感:这恐怕是我唯一的突破口了。
于是,我登录了小雪的社交软件,翻遍了近期的所有记录。
直到,在一款情侣软件中,我看到了徐行简给她的留言。
短短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2018 年夏天,我妹死在了考场上,死前被人灌了至少 500ml 掺着玻璃碎渣的开水。
那是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集体施虐。原本我到死也不会知道,直到我亲手捧起妹妹的骨灰……
在那三个月后,警察敲响了我的家门。
我心里很清楚,警察为什么而来。
因为,我宰了那个虐杀陈小雪的畜生。
而他们,注定找不到证据。
【案发之前】
1
我的妹妹,像个太妹。
父母去世那年,她 10 岁。
从此,她开始变得不太对劲。
11 岁,同学撕掉了她的铅笔画。
她一言不发,在对方头上浇了一整瓶的墨水。
12 岁,她被同学骂作没爹没娘的野种。
她尾随同学回家,叉腰大骂对方的父母没有教养。
同年,因为偷看了我的日记。
她堵到工地,迎头撞上包工头然后躺尸,讹走我被拖欠的工资。
那是陈小雪最生猛的童年。
因为父母的离去,她变得格外早熟,一心想扛起自己与废柴哥哥的家。
13 岁生日,陈小雪升初中,拍着胸脯正式许下了养家育哥的愿望。
她说她要出国学画画,成为那种随便一幅画就能卖嗷嗷贵的画家。
还在对未来发愁的我,当场感动哭了。
许是从小雪身上看到了陈家崛起的希望吧。
没考上大学的我,坦然地选择了留在本地。
从此,心安理得地打工,供妹妹读书,然后,等待着妹妹的出山。
这就是我人生的前二十五岁,逢人便炫耀,自己是被妹妹罩的废物。
如今,陈小雪二十岁了,即将要考去法国留学。
在她生日的傍晚,我买了一块蛋糕。
这是我今天最贵重的一单「外卖」,我骑得很慢。
三十分钟后,我推开小雪的家门,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有人应答。
走到卧室前,也没能推开门。
低头看去,才看见门的所有间隙,都被黄色胶带封住了。
我顿觉不妙,一边冲屋内大喊,一边撞着紧锁的门。
直到——房门传来一声脆响。
我一个踉跄,总算撞了进去。
漆黑的屋内,只有脸盆中的木炭,在发出燃烧的火光。
视线上移,小小的陈小雪,正蜷缩在床与窗台的空隙。
她抬起头,眼中早没了往日的光芒,只听见她的低喃。
「哥,它怎么烧得这么慢啊。」
3
医院里,医生告诉我,小雪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我抱着担心与困惑,走进小雪的病房。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见我进来,艰难地笑了笑。
我上前捏住她的小手,说:「跟哥说说?」
小雪却只是重新看向窗外的星云,没有回答:「哥,我已经二十了,还要靠你补贴。你住集装箱送外卖,却让我租干净的房子。」
她轻声说:「太拖累你了,不是么?」
「啊?」
我愣了愣,一如既往地摆烂说:「谁让哥没出息呢!」
小雪轻轻摇了摇头,说:「哥,你可以上大学的,对吗?」
「我查过你的成绩单。」
「你只是,不放心我而已。」
「值得吗?」
「打了这么多年的工。」
脑海中,不禁闪过自己烧掉成绩单的画面。
可沉默后,我还是笑了笑。
我很狡猾地说:「值得啊,我要靠你画画分钱养我的。」
我掰着手指,算起来:「你说过,你一幅画能卖一百万,五五分,五十万,一幅就够我……」
小雪怔了一下,随即转过头,浅笑着,语气虚弱:「是啊,你还说过我才是一家之主呢。」
阴云消散,露出皎洁的月光。
我说:「所以,还剩几场考试?」
小雪说:「三场。明天就有一场。」
「我陪你吧。」我说,「我在校门口等你,请你吃火锅。」
她说好。
此时,我还没意识到,那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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