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段泽晨耿天的美文同人小说《游戏风云》,由网络作家“段泽晨耿天”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全书以国产游戏行业为故事发生场景,以作为游戏行业核心的游戏人自身的立志、创业、奋斗为故事主轴,兼及讲述游戏人的情感、家庭、事业的追求历程。记录游戏行业差不多二十余年的风云变化,表达了对国产游戏和游戏行业的深切期许。
《游戏风云》精彩片段
由V&M的奇趣派对出来,两个依然还算年轻的女人都很兴奋,于欢手提高跟鞋赤脚走在前面,一摇一甩的,耿天脸色酡红,怕摔倒而放慢了脚步跟在后面。她们俩一起在入夜后空荡荡的纽约街头上晃荡了将近十分钟,从后门回到瓦格里酒店,搭电梯回到耿天房间所在的五楼。走廊上她们碰见梁凡和安晓亮,他们两个正讨论第二天纽交所敲钟后召开新闻发布会的事。
见耿天回来,安晓亮忙递上几份文件给她签署。签署完文件,以及看过昨日天晨旗下的所有网游在线人数和收入报表之后,梁凡要她早些回房休息,明天是个过去未来几年内都最重要的日子,一定要精神焕发才行。
“我们顺便把采访做了,二十分钟就好。”耿天对梁凡也是对于欢说,这是她们出去疯这一趟之前就计划好的,“小安,你回房睡吧,不用等我们完。”
“在吧台,还是在你的房间?”于欢同样干练地问。
耿天径直转身去,挥手招呼于欢快跟上,于欢飞快地跑回房间拿了录音笔、笔记本和相机,来到耿天房间,耿天已经在客厅里摆好了位置,两人分别坐下。
“都准备好了吗?”于欢问,采访的提纲出国前就已经给了安晓亮。
耿天微笑着,对于欢比了个ok的手势。
“那我们开始了。”于欢打开了录音笔,放在了两人之间最适合拾音的角度。
耿天收敛了飞扬的情绪,严谨睿智回到了脸上。她稍微歪着头,听于欢提出的问题,一一地快速回答,证券周刊准备的七个主要问题很快就回答完成了,花了还不到十分钟,她有些放松起来,一只脚抬起来盘在了椅子上,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她已经记不起。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于欢说道,伸手拿起录音笔关掉。
“什么问题?”耿天惊讶,但不以为意。
于欢神情忽然有些紧张,比刚刚行礼如仪的采访更为拘谨,脸上透着坚毅的神情,“有一个消息渠道说,你和段总已经协议离婚了,这是真的吗?”
耿天一惊,盘在椅子上的脚立即放了下去,她想要站起来,但没找着鞋子,赤脚踩在了地板上,不平衡的预感使她决定还是安然地坐着;脑子里念头乱转,下意识地问:“这是谁说的?”
“这是个可靠的消息来源。”于欢说道,轻轻叹了一口气,半小时前那个和耿天一起狂放起舞的女人不见了,换成一个不认得的人,面目严肃的人,女人。
“没这回事。”耿天心里面已经大致想到,身体微微地战抖,既是被背叛,也是被羞辱的感觉让她无法愤怒,像有两个人旁边拉着她,固定着她,让她没法展现有多恨。
“这个消息如果现在就公开,天晨网络明天才上市,就会立即被深度做空,向下跌百分之三十或许能稳住,这其实是较好的选择。如果现在不公开——但事实总有被公开的时,六个月以后你们就可能因为这件事被SEC指控欺诈,那个时候是另一波做空的时机,我没算过那时候会跌几成。无论如何,江山投资和大禹基金谁也跑不掉,而你,可能会被送进监狱,美国的监狱,除非你放弃一切。”于欢语气冷冰冰的,眼神更是没有了丝毫的情谊。
“是段泽晨自己告诉你的?”耿天哆嗦着问,她早该想到这一点,也希冀着是这样。
于欢嘴角轻轻翘起了一下,一闪即逝,又恢复了冷酷的平直,“我是在帮你,你做了错事,结果是糟糕的一个和更糟糕的一个,你必须在两个里选择一个,没有更多的选择。”
“这个时候,你是在代表谁来和我谈判的吗?段泽晨,还是其他人,条件是什么?”耿天稍微发起一丁点怯懦的反击,被突袭之后她可以暂且示弱,像海参吐出肠子一样诱敌,要知道敌人究竟是谁,以及问题究竟安在。
“采访结束了,下周二刊发。”耿天麻利地收拾好录音笔和笔记本、相机,径行起身告辞出门。
耿天弯下腰去找着鞋穿好,走到窗户边上,望着几公里之外自由女神像,灯火通明,和周遭的夜空形成强烈的反差,这本身就像是个梦境。她发了会儿呆,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拨通了梁凡房间的内线电话,约他立即到七楼的露台上见面。
几分钟之后他们先后地来到露台上,扶着围栏站着。
“段泽晨把离婚的事情捅了出去,刚刚于欢问到了我这个问题。”耿天低声地说道。
梁凡哦了一声,稍微思索,并不十分惊讶,“你们都还是中国国籍,所以,其实你们并没有离婚,离婚协议不等于离婚。”
“我想过这个,但在实务上它是等于的。”耿天说道,实务是指股市层面的传闻和做空动机,乃至SEC的指控,这统统都会成立,不用说梁凡也能明白。
“我相信协议原件都还在你们各自的手上,回国以后,你们再找个时间聚一回,好好地谈谈,把协议烧了,以后的事半年一年以后再说。”
耿天叹了一口气,焦灼地说道:“老梁,你还不明白吗,这消息就是段泽晨自己放出来的,他不惜把所有人都刺一刀,赌我会让步,换取他自己的利益。”
“那要看他要的是什么了。”梁凡语气浑浊,语焉不详,既好像他站在耿天这一边,不屑段泽晨的作为,可听起来又好像是在劝耿天试着接受段泽晨提出的条件。
“老梁,麻烦你了,你回去吧,我再和他打个电话。”耿天摸出手机来。
“你最好回房去打,不用担心被窃听,反而这儿没那么安全。”梁凡告诫说道,挥挥手,离开了露台。
耿天听从建议回到房中,拨打段泽晨的号码,被无视了几回,最后段泽晨还是接了。
“我在吃饭。”电话那边的人不耐烦地说道。
“你把我们离婚的事情放给了于欢?”耿天直入就里地问。
电话那边段泽晨似乎笑了一下,默认了指控,“她已经采访过你了吗?”
“你这样会伤害所有人的,包括你自己,你是第二大的自然人股东。”耿天知道说这话并没用,但想听听段泽晨对此的反应。
“我不在乎。”段泽晨声音有些沙哑,疲惫,听起来像是真的不在乎。
耿天想象得出他此刻拿电话的姿势、神态,走了一下神,赶紧收回来,问道:“你确定你能控制得了于欢吗?”
“为什么要控制她?我怎么能控制她?”段泽晨哂笑,但这也等于回答说他有把握控制得住于欢。
“你是个男人,为何不能坦白地说出来,你到底想要什么,说出来,我给你!”耿天声色俱厉地说道,她一直都知道段泽晨想要的是什么,之前坚持不给,但段泽晨这次抓的时机和理由俱痛。
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耿天能听到熟悉的呼吸声在加剧,最后段泽晨说道:“我想要林军加入董事会,具有投票权。”
林军是段泽晨中学同学,此时是一家天晨旗下一家关联公司的总经理,也是他绝对可以控制的棋子,林军加入董事会,董事会天平将会偏向于他;这是个以小博大的关键。
“等我回国,我可以召集……”耿天还想再拖一拖。
段泽晨打断她的话,“马上安排一次电话会议,我想现在所有人都在,电话投票,过了的话你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否则……”
耿天被噎住,好一会儿才骂出来:“你这样做,太卑鄙了!”
电话被挂掉。
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两个人隔着两万多里不能见面,时间又紧迫至极,没法一厘一厘地抠字眼谈判,甚至没有字据留下,而林军一旦进了董事会就无法撤销,消息如果还是在两个时间点上散布了出去呢?看在段泽晨持股11.2%的份上,以及那之后公司的控制权其实在他手里,他没有利益驱动这么做,这么做就是为了对她一个人的赶尽杀绝,杀敌八百,自损三千。
握着电话,耿天无声地落泪,觉得这事未尝不会发生。
她到盥洗室去卸了妆,洗个热水澡,回到卧室床上躺下,用手机拨通了住隔壁房间的安晓亮的手机,要他发起一场所有具投票权的董事电话会议。她藏在被窝里,听着Skype里成员一个一个地接通,包括刚刚才和她通过电话的段泽晨,心里的念头如万马奔腾。
“耿总,所有人都到齐了,我不知道这次会议的议题,所以还是请你……”安晓亮哆里哆嗦地说道。
“趣盈万方的总经理林军,我提议任命他为董事,加入我们,具有投票权。就是这个事情,请大家抓紧时间考虑一下,五分钟之后我们进行一个简易投票程序,小安做好会议记录和决议记录。”
听筒里沉默了一下,一个声音提出问题:“增补董事不是件小事,这件事的紧急性是什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进行这个变动?麻烦耿总解释一下。”
“这件事和一件并购案有关,但现在还不能披露相关的信息。”耿天不动声色。
“是境外还是境内的并购?”那个人接着问,语气已经松动。
“境内的。”
没有人再有问题,几分钟之后,安晓亮挨个地询问投票结果,最后一个问耿天,耿天投了同意票,加总以后5:2通过。
挂了电话耿天眼睛困得快睁不开,闭上眼又亢奋得睡不着。她难以摆脱地想把这变化给自己造成的损失量化,但根本做不到,从零到无限大都有可能,一会儿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失去,一会儿又觉得这会让自己输掉所有。翻来覆去许久安不了心,她想到还有一个电话可打,挣扎着拨了过去,响几声之后对面接了。
“见鬼,你那边现在不应该是深夜吗?干嘛这个时候打给我?”杨沛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耿天听得出这是他嗔怪的语气,也有些欣幸的味道,欣幸她打过来。
“你在干嘛呢?”耿天靠在床头半坐起来,大着胆子接着说道,“杨叔叔。”
“哈,”杨沛然对这称谓先打了个哈哈,沉默一下,“你很久没有打给我了,有两年时间了吧?所以你问我在干嘛,是问我这两年,还是问我这会儿?”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又从容不迫。
“both。”耿天闭着眼,微笑着说,浑身放松,她觉得这是熟谙的感觉,但确切地说并没有过这样类似的情境,有也只是她想象的。
“前年年底我从网页游戏也撤退了,没意思,打不过渠道是一层意思,内容上也突破不了,表现力有限嘛,所以转回去重新做单机游戏,就像从前那样,很少的几个人,每个月几万块成本,投资不大,没有资本的压力,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要的游戏,做了有十个月了吧,现在差不多成了,在做最后的测试。”杨沛然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似乎在腾出手去接另一个电话,很快就转回来,“预备上steam,定价68块钱,差不多卖出一万四千份能回本。”
耿天心算一下,杨沛然大约投了四十来万进去,收回来且有盈余的概率还是蛮高的。这下她知道了他过得很清淡,但很平稳,自己过得很好,但也崎岖得很,这让她有啼笑皆非之感。
“我和段泽晨离婚了。”
电话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是你出轨,还是他出轨了?”杨沛然语气平淡地问,问得却不客气。
耿天几乎脱口而出“both”,幸好及时地忍住了,“neither。”
“你打电话来是来找我做婚姻指导,还是情感辅导,我现在最擅长这个了。你应该在纽约,几个小时以后就是你们敲钟的时候吧,在这个时候,为什么?”杨沛然话里有淡淡的疑惑,但不论什么样的疑惑在他这里也淡。
“没别的事,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是你引导我走上这条路,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是现在的我。”耿天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说说话算什么想呢?只是杨沛然的声音此时大概能熨平她内心的皱褶,她曾经的喜欢,她的幻想,和她现在正历经的相比既不值一提,又傲然独立,像朴素的简爱面对着穿Prada的女魔头。
“我猜你这不是在怪我。”杨沛然的声音有些自嘲的意味。
“要是怪你,我就太矫情了。”耿天幽幽地说道,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其实是矫情的,至少和许多年前的那个自己相比是这样。
“我是把你领上这条路,但仅此而已,你走到现在,全靠你自己的努力和机运,以及资本的力量,和我没关系。你现在是资本的代表,红人;实际上,我想说,去他妈的资本,去他妈的,去他妈的,我不跟你玩儿了。这是你现在想听到的吗?”杨沛然话里嘲讽的意味更浓郁了。
“杨叔叔,我困了,改天我再打给你,晚安。”耿天挂了电话,这一瞬间她恢复了主导事务的魄力。
这个电话令她平静下来,在接下来这个短促的夜里,耿天久违地梦见十几年前那个还什么都不是的自己,以及几乎是另一个段泽晨,还有杨沛然,那时的故事,那时所有人都还年轻,像刚铸造出来的硬币一样闪闪发亮。
出了学校往长途汽车站方向走,开始两人还并肩地走,聊耿天天退学回家以后的事,寝室里的姐妹们会想念她,平时如何保持联系云云,细细碎碎。柳洁不自觉地越走越快,走在了前面,一不留神回头不见了耿天天。柳洁气得跺脚,背着沉重的背包往回走了二十几米,见一家电脑游戏室门开着,帘布缝下黑压压的。她不知为何确定耿天天就在里面,撩开帘子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耿天天已经坐在了一张椅子上,电脑打开着,正进入一个简陋的蓝白色的图形界面。
“你在干什么啊!”柳洁快步走到耿天天背后,把背上的包往她怀里一掼,“去你们那儿一天就一班车,还有半小时就开,你想咋的?”
耿天天捧住背包,笑嘻嘻地抬头,由下向后地望着柳洁,“我招呼你没听见啊,我想你反正会回来找我,你看,我猜对了!”
“你不要赶车了吗?”要不是这是公共场合柳洁早喊了出来,现在她压低了嗓子威吓道。
“我……我都要回我的乡下了,以后谁知道还能不能出来,我们那儿没有游戏室,我想好好地玩一会儿再回去。”耿天天已经熟练地进了一个游戏,《凯兰迪亚传奇3》,明丽的卡通图案像电影镜头一样展现和外面粗糙世界迥然不同的色调。
“一会儿,一会儿是多久?”柳洁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她和这里格格不入,总感到暗里似乎有闪烁的目光正打量着她,恨不得立即闪身就走。
“那就一天吧,我玩一天,明天大概这个时候,我一个人去赶车回去!”耿天天眼睛盯在屏幕上,头也不回,难说是敷衍还是认真地对柳洁说。
柳洁气得眼睛发花,怒气充盈在胸口,想也不能想,挥手啪的一下打在耿天天肩上,“你都活到被休学的份上了,还这样任性,一点儿都不改,我看你以后该怎么着!”
耿天天只是目视着屏幕,嘴唇轻咬,手上点着鼠标,画面上的场景和人物切换着,不搭理柳洁的责问。
“好,你行,我是王八蛋!就不该心软来送你!”柳洁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背,奎怒地转身而去。
柳洁走出去好一会儿,耿天天才舒了一口气似的弓下腰来,舒适地躺在椅子靠背上,退出了凯兰迪亚的世界,点开了一个新的游戏,《大航海时代2》,这是她真正想玩的游戏。她的进度甚至就在这个游戏室的这台电脑上,卡特琳娜舰长,1524年,塞维尔港,搭载的旧世界随着悠扬的音乐展开在她面前。
游戏室里光线黯淡,屏幕上变幻的光影打在耿天天专注的脸上,那是一张下巴廓线条温柔,鼻梁高挑,眉目俏丽,但透着倔强的青春气息的脸;是大部分时间藏在了冷漠下,只有望着最喜欢的游戏画面时才流露出来的本来面目。
她盯着屏幕,屏幕也盯着她,相看两不厌。
一个男人走进游戏室里,扫视一遍屋子里的人们。这是间不大的游戏室,统共就二十来台电脑,开着的不到一半,张开嗓子喊,“吃饭了,吃饭了,有没有要订餐的?盖浇饭、面条、饺子、炒菜,有没有人要点的,过这个点儿就没了啊!”
有人招手,男人走到那人机位旁,低声询问,用纸笔记录了要点的餐,又回中间继续吆喝,不嫌呱噪。
耿天天肚子也饿了,又不算饿得多狠,她盘算了一下,还是两顿并作一顿,中午就忍了,晚上一起解决,稍微分神又回到游戏里。
卡特琳娜是个狠角色,但那不过是游戏的设定而已,其实数值上成长得一点儿也不比孱弱的皮耶德更好。耿天天做了个错误的判断,探险好不容易才赚得的一点金币全投在安德卫普提升工业,等大轮船出来之后却没钱购买,不得已又回头去经商,被海盗在海面上偶遇好几次,费近心力才脱离,窝火至极。
“时间到了,你要下机吗,还是补押金?”一个半大孩子凑到近前低声问。
耿天天哦了一下,抬手看了看时间,觉得时间大致对得上,已接近晚上,对那小个子管理员说道:“你们这儿包夜多少钱?”
“包夜十四,晚上九点到早上九点,差不多一块钱一个钟头,便宜!”
“那我给你十五吧,就不用押金了,从现在到明早上。”耿天天商量道。
大孩子管理员稍微心算,慨然允许:“也行吧。”
耿天天递了两张十元给他,“等会儿帮我点一份土豆牛肉盖浇饭。”
管理员接过钱,“收你二十,不找。”他又狡黠地绕了耿天天一元钱。
卡特琳娜的局势缓解过来,耿天天按照游戏设定本身的倾向走,尽量不走容易的经商路线,而采取和列强海军硬怼的纯正路线,这是这游戏最难的部分,她之前断断续续由学校溜出来玩,要么时间短,要么占不到这台机器而进度一直不前,这次她由学校退学回家,在回家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甚至也有足够的积蓄完成这个历程。
游戏室里客人来了又走,只有几个人始终不动。饭点儿之后一叠空盘子堆在桌上,管理员不时对空喷点儿清新剂,不然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就太难闻了。
晚上十二点时,所有不包夜的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继续守夜的半大孩子管理员和耿天天,还有另外两个,一个胡子拉渣的男人,以及一位藏在角落里看不清面目的人。半大孩子拉下了卷帘门,就在门后铺床早早地躺下,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耿天天退出了《大航海时代2》,一直玩同一个游戏谁都受不了;她也不想那么快完成卡特琳娜线的剧情,最好的体验要留在更好的时刻;她随意地打开别的游戏,按部就班地玩起来,对她而言每个游戏都有不同的体验,各有各的精彩。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耿天天眼皮打架,意识模糊而迟钝,就快要打盹儿了。
半大孩子起身来给包夜的客人加热水送干嚼的方便面,他先给那两个客人送,后给耿天天,顺势坐在了她旁边。
“我记得你,你应该是联大的学生吧,怎么敢出来包夜?”半大孩子盯着耿天天脚边一大一小的两个包,故作不明白地问。
“我休学了,回河北的乡下去,我们那儿没游戏机房。”耿天天清醒一些,也乐于和这个管理员聊会儿天。
“休学,你爸妈同意的,还是你自个儿决定的?”半大孩子接着问。
“各一半吧?”耿天天模棱两可地说,语锋一转,“我挺羡慕你的,你成天在这儿,我要是可以找个这样的工作就好了!”
“好什么好啊,我看你挺喜欢玩游戏的,女生玩游戏更少了,我也喜欢游戏,就是不敢沾,沾上了我妈得打死我。”半大孩子做了个穷凶极恶的样子,立即又转为堆笑讨好。
耿天天叹了一口气,“玩游戏有什么错呢?”
“玩物丧志啊!”半大孩子心里特明白地说,更像是讥讽。
“我不这么认为。”耿天天认真地说,她有许多话说,但在游戏室守夜的半大孩子不是她想要与之辩论的对象。
半大孩子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天亮就走,还是接着一直玩?一直玩的话我帮你申请会员价,折合下来几毛钱一个钟头。”
耿天天没做更进一步的计划,柳洁送她经过这里时她一眼瞥见这台电脑空着才打算进来看看自己大航海进度的,看一眼就走,甚至没打算玩,更别说待一整天,但后来每一个微小的变化都使她这个决定变得绵长,她先是决定玩一整天,接着就是无穷无尽的了。
“我要玩,玩到吐了才算完,把我这辈子该玩的游戏都玩完,玩到不想玩了,我才走。”
半大孩子对耿天天比了个大拇指,“那我们有段时间相处了,我叫林海,你呢?”
“耿天。”耿天天脑子里念头转动,飞快地给自己名字做了个裁剪,听起来简洁明快些。
就这么着,转天林海帮耿天在老板那里申请了一天十块钱的特价优惠,耿天留在游戏室里,昏天黑地地玩,玩所有硬盘里有的游戏,由她熟悉的到不熟悉的,到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去玩的游戏类型,囫囵吞枣地胡乱玩个一气。
大部分时间耿天都坐在自己那台366电脑前,困了累了就躺着趴着打个盹;差不多每两天油泥遮面的她拿着林海给的钥匙去他的住处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回来时就又是清丽爽朗的一个。
这兴诚游戏室平常不过半数多的上座率,包夜的不过两三人,她常驻这里之后,平常来玩游戏的人见涨,夜里包夜的人也多了一两倍,最多的一天晚上能有八九个人。游戏室来的都是小年轻,先是都不怎么彼此说话,一两回擦身而过,几回背后的点评,全都因为游戏的爱好而迅速地升温熟络起来,像是一起玩游戏好多年。
这当中不是没人动坏心思,想挑逗她。耿天要么一句话怼回去,要么一巴掌扇过去,哪怕不靠着林海在旁边助阵,她自己也尽可以撑得住,凛然不可侵犯,绝落不了下风;谁要是和和气气地跟她讨论游戏,她便立即又是另一个样子,既能指点迷津,同时又能把趣味拔到一个高度上去,令人仰之弥高。
“耿天,你实际上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头发短点儿,把头发留长一点,收拾收拾,我觉得挺像不知火舞的,可以直接上电视。但现在你就跟我一哥们似的,这样好吗?”一个家伙不知犯了什么蠢当面对她说道。
“滚犊子你!”耿天一巴掌呼过去。
另一次,一个游戏玩得也不错的家伙尽量掩饰自己色迷迷的用心趴在耿天的电脑旁,看她熟练地玩着3D的《毁灭战士》,这游戏最初还是他教她怎么玩的,开始时耿天晕3D,吐了好几回,枪也打不准,但现在已经比不上她,纳闷儿地问,“耿天,你一女的,怎么就那么能玩游戏?”
“基因里写着呢,没办法。”耿天轻蔑地答。
“玩游戏有什么用啊,玩游戏玩得好有什么用啊?”那人继续哀叹。
“你是为了有用才玩游戏的吗?”耿天反问。
“你说,玩游戏以后会不会有一天成为一种职业啊,玩游戏,还能赚钱的那种。”那人接着问。
“谁知道呢,赚钱不赚钱我没兴趣,我希望以后爱玩游戏的人不要低人一等就够了,玩个游戏被人看不起,不当作是正常人,谁不是正常人啊到底?我觉得还很难说呢。现在我就是不正常人,我偏玩儿!”耿天哼着声说道,一路开枪干掉了好几十个怪物,屏幕上血红一片。
那人听了触动,唉声叹息,在游戏室里玩的人,大部分都有相似的感受,既爱玩游戏,又充满内心挣扎,甚至内疚,像耿天这么自信的人一个都没有。
游戏室里难免会有小学生混进来,偶尔林海也允许他们开机,这会导致街坊执法队上门干涉,罚款,搬机器,关门的雷随时都可能触发。耿天遇到过给来不及逃的小学生打掩护的情形,那样的时刻她也心里暗暗愧疚,觉得小学生的确不该玩游戏;林海是个混账东西,连自己这个成年人也不该这么放纵地玩游戏,自己该赶紧回到家去,给爸妈说明情况之后赔礼道歉,该复读复读,该打工打工,自己快二十岁居然成天住在游戏室里,这算什么事儿呢?
只不过,她也想,游戏绝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绝不是坏东西,不是电子海洛因,游戏本身是美好的东西,可以是美好的东西,值得人托付一生,那是人的基因里写着的。
星期天段泽晨醒得比平时晚一点,轻轻穿好衣服,背上包由自己房间出来,蹑手蹑脚预备出门去的时候,他妈妈何玉琴在厕所里问:“你今天又要加班啊?”
“不算加班,妈,我是去上机;都给你说过多少回了,我是准备中级程序员资格考试,是自己的事,这肯定不能算成加班。”段泽晨无奈地站住,隔门耐着性子解释。
“你上班也是可以抽空准备的啊,平时工作没那么紧,平时就可以准备,周末了不好好休息,去见见杨岚,你们现在谈得如何了?”何玉琴接着问,一点也没要收的意思,反而像是要展开来。杨岚是一个亲戚给介绍的女朋友,段泽晨和她已经交往了三个月。
“我要走了,没时间和你说了。”段泽晨没好气地说,开了门出去,快步下楼。
“记得吃早饭,晚上回来我还是要好好问你。”何玉琴的声音远远地追上来。
段泽晨下楼,在两三栋外的自行车棚取了车,骑上往单位去。单位在两公里外,是在工厂厂区一隅隔出来的个风景绮丽的小园林中的两栋楼,日常办公在一栋楼,计算机机房在另一栋。段泽晨不用去办公室,直接到计算机楼一层换了白大褂和拖鞋上三楼,进了自己组的机房中。周末无人,关上门独在小楼成一统。
他没在路边吃早饭,也没有要预备程序员等级考试,去年就已经考过了中级,但一直没给家里说,为的就是有个理由可以在周末偷跑出来到单位来上机。他也没有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而是坐在了组长黄晟的工位上,那儿有一台全所最新的486DX2电脑,甚至还有光驱。
段泽晨打开电脑,dos黑白字符界面在屏幕上安静地展开,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叠磁盘摊在桌上,像是个有佳丽三千的皇帝,捡了封皮写着沙丘1字样的磁盘插入电脑软驱中。
一会儿,表面黄澄澄的亚瑞克斯星球以及保罗凝重的面容滋滋嘎嘎地出现在14寸的显示屏上。段泽晨点着鼠标,让剧情开始进行。
他早就通关过了《沙丘》,之后每次再打开都好像是回味,而不复有第一次体味时的好奇和激动,从体验上来说当然是弱了很多,但这样也很好。
那是一个和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既然现实世界他每天都生存在其中,按部就班,毫无波澜,令他心生厌倦,可以轻易进入和退出的虚拟的游戏世界就非要以纯粹猎奇的心态追求最大化刺激吗?他一点儿也不这么认为,回味是更好的体验,只要不强迫他一直留在里面,他喜欢慢慢地品位游戏里每一个细节的设定和背后的缘由。
在桌面那一堆软盘里还有《沙丘II》,他刚刚踌躇了一下。今天他原本是计划来玩《沙丘II》的,那是一种全新的游戏类型,他才刚刚开始探索,这好像凡事把好的东西留在后面享用一样。他也不止是玩,同时也是研究和学习。
他轻轻惊叹了一下,屏幕上张开着三瓣大嘴的巨大沙虫由黄沙中蹿出的画面没法再像第一次那样吓着他,但仍然震撼有力,富有诡异的美感。那是一种深入人心的恐惧感,和现实世界有着最遥远的距离。他是如此喜欢这个设计,以及美术上的表现,甚至感觉到了真切的妒忌,妒忌这不是由自己想象和创造出来的。
“说真的,就这个沙虫,我们能想象出来吗?能画得出来吗?”几个月前,在一次闲聊时他感慨地对皮建华这么说,林军也在一旁。他们三个是高中同一班的同学,大学毕业后殊途同归地回到了厂里,各有所长,他专业是计算机,林军是美术,而皮建华系出市场策划,玩游戏玩得最多,见识不凡。
皮建华撇了撇嘴,一付不屑的神情,“这有什么难的,看我回头给你做一个类似的,林军把它画出来。”
林军不置可否地鼻子哼了一声,好像他首先看穿了这个组合的实质,虚弱浮夸。
果不其然,皮建华的回头到底是多久没人说得清,三天还是五天还是三个月五个月?实际上他完全忘记了这个事情。段泽晨偶尔想想也觉得能够理解,仅仅做个怪物设计大概没什么驱动力,林军把它画出来有什么用?这距离三个人发愿要做一个游戏相差得太远了。
做一个类似《沙丘》的游戏大概需要一本设定非常复杂的原著小说,这是皮建华这样的新手肯定做不到的,至少短期内做不到。相较而言,《沙丘II》完全不同,在设计上是一个简单得多的游戏,段泽晨觉得甚至自己也可以照着《沙丘》的原样做一个,只要变换元素就可以做出看上去完全不同的游戏。当然这类游戏的程序底层是如何实现的他还不大清楚,但这给了他启示,这是可以努力的方向,只要花时间就可以克服。他宁愿皮建华可以做他自己能做的,林军可以做他自己可做的,而自己来啃这块硬骨头,没什么是程序员办不到的事。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事不宜迟的紧迫感,把《沙丘》退出来,把《沙丘II》插入软驱,安装,启动游戏。
游戏开头动画简略地描述家族态势和选择势力后,很快就是交战场景地图,这和《沙丘》相比,好像直接从后半段开始,并且角色也完全变了,玩家由疲累又脆弱的保罗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战地指挥官,负责基地建设的规划,采矿和生产训练更多的士兵和武备,对抗沙虫和敌对势力的侵扰。
先前几关极为简单,段泽晨不到二十分钟连过三关,甚至他操纵着矿车压死了负隅顽抗的敌军士兵,噗呲的声效,一汪血迹,像在屏幕上被打死的蚊子。
他感觉到突如其来的欣喜,中止了游戏,把座机拽到面前,拨打出去。
“林军吗,哦,阿姨啊,我找林军。”他先拨通林军家的电话,等了一会儿,林军来接了电话,“干嘛?”
“下午有空吗?到我这边来,我在机房,我们讨论一下游戏的事儿。”
电话那边轻轻地嗯呀了几句,林军在和他妈妈简略地交谈,“好,三点半以后怎么样?”
“行。”他愉快地挂了电话,接着又打另一个电话,“喂,喂,是叔叔啊,我段泽晨,找皮建华……哦,他不在家?要不这样,麻烦你让他回来以后给我打个电话,电话号码是……”他把这个座机的号码报了过去。
挂了电话段泽晨回到屏幕面前,恢复游戏,搭建地基,部署工厂和电厂,以及兵营,这一关开始多了防御炮台。炮台可以维修,比部署士兵和坦克车辆划算多了,他试着往沙地那边部署炮台来防御沙虫,稍微试了一下便放弃,显然游戏设计者并不这么想,炮台只是用来防御基地的,不可用来防护矿场,这是设计者们想要确保的变数,关于游戏性的变数。
他既享受着游戏本身,香料采集数字的上升,基地和军势的壮大,击杀敌人的快感,这些数字和画面的变动总会令游戏者感觉愉悦;同时他也揣摩着设计者的用心,时时困惑,时时有所得而喜悦;这两方面都使得他身心充盈,浑不觉得时间流逝,腹中雷鸣。
电话叮铃铃地想起,把他从沉浸中惊醒,他暂停游戏,接起电话。
“段泽晨嘛,我皮建华啊,找我干嘛?”电话那边有气无力地问。
“下午有没有空,聚一下呗。”
“有什么事情啊?”电话里皮建华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差不多在说NO。
“嗯……”段泽晨无端地犹豫起来,对林军直说是为游戏的事,对皮建华忽然踌躇,他觉得早先关于合作组建个开发工作室说法不过是皮建华随口一说而已,说过就忘记了,他根本没觉得这件事真的会往前走,“我这有一个新游戏,上周才拿到拷贝,你来看看呗。”
“什么游戏啊?”皮建华接着问道,听起来只有淡淡的兴趣和足以溢出的不耐烦。
“《沙丘II》。”段泽晨轻轻地报出名字来,几乎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他还没有独立开发过一个软件,但可以想象制作一个游戏作为一个系统工程该有多难,如果皮建华开始就不怎么热心的话,这件事等于已经结束了。
“好,等会儿晚点儿过来,你要什么,我给你带过来。”皮建华说的是啤酒卤菜之类。
“什么都行。”
段泽晨挂掉电话回到游戏中。他对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如果说之前就有预感,这一刻觉得更加清晰了,他大概会永远是玩游戏的普通人,但实在不可能成为一个游戏的设计者。在杨岚喜欢玩的《枫之舞》里,主角辅子彻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遇见许多奇怪的人;对辅子彻而言是奇怪,但对玩这个游戏的人而言则有着别样的感受。那些人其实是被写进游戏代码里的真实世界的人,《枫之舞》世界的创作者domo工作室的人们,忙来忙去,和他们所创造的辅子彻刻意地对话,十足的傲娇与自矜。
那时他坐在杨岚背后,看着她玩到这一幕,那是他想要的花火,几乎想要一头撞进屏幕里的那个世界,心中澎湃起伏,不可自抑。
也许我更想要一个外星球世界,和地球迥然不同,我要面对奇形怪状的生物和故事,这更符合我的本性,段泽晨心想。这是具体方向和审美的不同,不同的人在这上面有不同的想法,古今中外,虚拟的,科幻的,武侠的,什么都好,创造和此时众皆生活着的世界不同的虚拟存在,对他们而言,他假设有很多人是这样,是不可撼动的诱惑与冲动。
他不是策划,也不是美术,而是虚拟世界皮肤之下的架构者,他思绪敏捷,既沉默,又包容万有,无所不能;但现在,还只是国企里毫不出奇的一名单片机开发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