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入夜的时候去寻三公子,半夜时离开。去的时候,我随身带酥糖。因为糖的缘故,我一进门,嗜甜的三公子眼眸会发亮,他会迎上来,咬上我指尖上捏着的糖,顺便舔走我指尖上残余的甜。糖是个好东西,三公子喜欢,我也很喜欢。我离开的时候,他都还在沉睡,我没有惊扰他,提了灯就出门去。梦隐寺的风雪故意与我作对,常在半夜呼啸,折了我一把又一把红伞,跌了我一盏又一盏琉璃灯,膝盖上的淤青,姹紫嫣红,还好三公子不真的碰我,道袍一掩,不必担忧他看见那狼藉的模样。有一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刚进门,他就快步上前,把我抱到床上去,他覆身上来,剥我的道袍。或许这如我所愿,可他不快乐,一点也不。他身上的酒气浓烈,眼眶很红,他是醉了。我握住他的手,低声唤他:「三公子……」他定定地凝视了我良久,那眼底汪着的水雾渐浓,他的声音很涩:「她说得对,我废了,只能在女人身上撒野.....」他一边说,一边从我身上翻下去。他/她是谁呢,让三公子这样黯然神伤、借酒消愁,那个人很重要吧。他的腿不经意碰到我的膝盖,我没有防备,倒吸一口冷气。他疑惑地望着我,就要去掀底下的道袍,我想拦他,没拦住。他的眉宇又堆积上阴郁:「怎么弄的?」三公子总是睡得很沉,并不知道梦隐寺半夜的风雪有多凛冽。三公子并不挂心女师父,又怎么会关心梦隐寺的风雪大不大呢。我讪笑道:「不小心摔的。」他下床去翻箱倒柜,翻得很烦躁的样子,动作很急躁,声音也很烦:「摔了很多次?」「雪路太滑……」我想用道袍再次掩盖住伤口,我不想让三公子觉得烦。他截住我的动作,坐下来,捏着我的脚踝,往前一伸,我的腿搁在他的大腿上。「掩耳盗铃。」他训我,语气不善。我低着头不说话。他的指尖抹了药,沾了上来。「不会等风雪停了再走吗?没人赶你走。」我抬起眼望他,「寺中戒律,不得夜宿于外。」我得在天亮之前赶回自己的厢房,才不会有人发现我的秘密。他静了静,揉着淤青处,温热的指腹把淤血轻轻推开去,低声说:「女师父犯的戒律,还差这一条吗?」我默了默,垂眸点头:「三公子说得对,或许我掩耳盗铃……」我快要回去了,回去我的家族,回去履行端木敏该承担的义务了。我又还能胡闹多久呢。还能掩耳盗铃多久呢。他忽然揉了揉我的发,「怎么了,不高兴?」我敛眸,轻轻摇他的袖角:「三公子,陪我出去玩一趟好吗?既然已经犯了戒律,一条也是犯,两条也是犯,不如,多犯几条,才划得来。」多留一点回忆,哪怕是假的、虚妄的,我也甘之若饴。他直勾勾盯着我捏他袖角的手。太冒犯了吗?我默默把手收回来,他贸然地把我的手提溜回袖角上,眉目忽然软和下来,轻笑道:「多摇几下,多求几声,公子就答应你。」我眉开眼笑,指尖又捏上他的袖角,销金的狮纹凹凸不平,明明是狰狞的猛兽,瞧着却有些趣稚,有些温柔。我凑在他眼前,摇他手臂:「求求三公子,带我去玩好吗?」他的笑容渐渐扩大,眉间那乌沉的团云渐渐散了去,他抚上我的眉,点了点头,很快道:「好……公子带你去玩,想玩什么呢,骑马,射箭,打猎……」他的声音最初带着欢愉,可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什么,渐渐又低下去,黯淡下去:「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算了,公子带你去吃吃喝喝,买绸缎首饰……」我摇摇头:「不……三公子,我想,骑马,射箭,打猎……」三公子不知道,他策马奔腾,挽弓射雕,沙场点兵的模样有多迷人,他忘了,我没忘。晋都第一少年将军,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所有人都忘了,我不会忘。他雪白的脸上露出黯淡的笑意:「女师父,和三公子并肩而行,并不是一件好事……」「三公子……我不这么认为,能和三公子一起,是我的荣幸。」他望了我许久,眸色渐深,猝不及防道:「想亲你。」他捧住我的脸。三公子的吻,变化莫测。这次那样轻柔,柔得像初雪,软软地拂过唇角、鼻尖、眉心、发梢。他总是喜欢用手护着我的头,或许想离我更近些,或许,会不会是怕我磕到床头呢。我偷偷地幻想,三公子不会知道,这是属于我的回忆,随便我怎么添油加醋,没人管得着,自作多情也管不着……三在旷野策马驰骋,原来是这样的滋味,烈风呼啸在脸上,阳光照射在身上,自由,恣意。三公子从身后环着我,尽管是寒冬,他的怀抱炙热滚烫。三公子难得心情愉悦,他安静地用下颌蹭我的颈窝,亲昵地问我:「女师父,第一次骑马吗?」马速渐渐放缓。我把拢着的有些温热的手,默默覆上他扯缰绳,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背。「第一次。」「喜欢吗?」他把我的手拢到掌心去,一下下搓揉着。「嗯。」「那……公子教你骑马,好吗?」我学会了骑马,就不能和三公子同乘了。可是很快,我就要离开三公子了。「好。」没学成。另一群策马的男女奔至我们面前,拦住我们的去路。三男一女。他们不认识我,但我认得这几个男的,晋都出了名的纨绔。领头的薛丰把马驱定,望着我们,讥笑道:「这位女师父,你要找男人,何必找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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