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风流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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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悬疑小说

作者:夏景匀  

剧情简介

男女主角分别是夏景匀夏云飞的现代都市小说《权臣风流》,由网络作家“夏景匀”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权臣风流》这本书大家都在找,其实这是一本给力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是夏景匀夏云飞,讲述了​江安县城郊的劳工营中,罪囚苟延残喘。头顶的烈日,手中的土筐,监工的鞭子,一点一点,煎熬着寿命。直至一道来自另一时空的灵魂到来。于是,一人镇朝野,两手压南北,四面俯首,八方敬畏,荣华富贵,娇妻美妾......大夏第一权臣,夏景昀,字高阳,号“大夏王朝不落的太阳”。......

《权臣风流》精彩片段


时间从天地间默默走过,将秋意沉淀进山水间,不知不觉地酝酿出秋色漫天。

黄叶碧水之间,一个人缓缓走来,如秋叶静美,如夏花绚烂,如春光明媚,如冬雪纯澈,这仿如夺天地造化的人儿,正是当朝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德妃云清竹。

她慢慢走到了云府后院,走向了一处水榭。

水榭中,两个老头儿正对坐手谈,瞧见德妃过来,两人都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自顾自地下着棋。

一个是德妃的父亲,自然不用时时拘礼;

另一个则是如今被“软禁”于此的泗水州牧卫远志。

别看当日在晚宴之上,一番被德妃拿捏的姿态,那不过是双方心知肚明演给众人看的一场戏罢了。

德妃带着皇命而来,卫远志如果不能装得体面,那德妃或者她身后的陛下,就只有帮他体面了。

可既然过了那一关,他的生死前程,就不是德妃能够左右的了。

而且,老辣如他,岂能不明白,从他被滞留云府,到他回京的这一段时间,就是德妃收服他为己用的机会。

这是陛下的默许,这是中枢对德妃的奖励,但偏偏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身为封疆大吏,他自有他的骄傲和心思。

他可不是那种可以轻易投入谁门下的小喽啰。

如果非要站队,如今已正位东宫的太子,拥有勋贵集团支持的淑妃,乃至于坐镇一方,无意太子之位,自保无虞的大皇子,哪个不比这位新兴的德妃要好。

所以,他装着傻,迟迟不接德妃的招。

德妃想聊聊她的愿景就装傻,想说正事就打太极,露出招揽之意就装聋,就像一条滑不溜秋成了精的老泥鳅。

德妃也无奈,只好时不时地主动热情,主打一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试图让这位声望不俗的老臣归心。

瞧着两人下棋,德妃便挥退了侍女,自己亲自为两人续了好几次的热茶。

礼节如此,卫远志自然也不可能真的过于端着,只好开口主动找了个话题,“娘娘,听说昨日你召见了无当军的金将军?”

德妃笑着道:“嗯,高洋那孩子有个堂兄,想从军,便将金将军请过来,看看能不能进无当军历练一番。”

卫远志轻笑一声,“作为老军神当年的亲军,无当军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德妃点了点头,“是啊,金将军直接了当地就将本宫拒绝了,真是半点情面不留呢!”

卫远志淡淡道:“这些年老夫虽然偏安一隅,但对于朝堂诸事还是有所了解的,娘娘想将手伸进军方,这一点固然没问题。无当军也是最好也最能有所象征的路子。但无当军太难,朝中各方想了多少办法,如今也不过进去了两人,还都止步于千人都尉。娘娘若真想有所作为,还是换一个吧。”

这些日子,德妃也算是有礼有节,虽并不能打动他让他改变主意,但适当指点两句,聊作回馈还是可以的。

德妃微微颔首,“卫大人老成持重,所言自然无虚,本宫也是这般想的,无奈高洋那孩子倔,还想去试试。”

卫远志无语摇头,“年轻气盛,正常。”

“卫大人,娘娘,这一点,老夫就跟你们的想法不一样了。”

云老爷子嘿嘿一笑,“我觉得高洋那孩子,总是可以创造神奇,没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卫远志轻笑一声,并不争论。

身在他那个位置,惊才绝艳的后辈见得多了,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又有哪一个没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见卫远志的态度,云老爷子干脆笑着道:“卫大人,不如这样,我们打个赌,如果高洋那孩子,成功让他堂兄进了无当军,你便答应,与小女开诚布公地谈谈,你愿不愿意如她所愿另说,但给个说话的机会。如果没有成功,那小女也就不再纠缠,此事便就此作罢。”

“父亲!”没等卫远志说话,德妃就先急了,这事儿怎么能这么挑明了聊呢,而且这岂不是把自己逼得没退路了。

卫远志捻着胡须,看着云老爷子,又看了一眼德妃,心里转了一圈,立刻点头道:“好,若是他真能有那般本事,老夫也愿意认真听听娘娘的宏图壮志。但如果没有成功,还请娘娘见谅。”

他才不相信在德妃出面都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夏景匀还能将堂兄送进无当军,这不扯么!

如今他的生杀大权一定程度上还掌握在德妃手里,自己人也被软禁着,真要太端着,闹得大家都不好看,把德妃惹得动了真怒也麻烦。

云老爷子提出这个赌注,他正好通过这个机会脱身!

德妃看着父亲,有些无奈,这种事岂能如此儿戏。

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这已经好几天了,卫远志还是滑不溜秋地不接茬,强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就这样一把定胜负,赢了自然好,输了双方都有台阶下。

但从内心深处而言,她还是不希望看见卫远志这一枚重要砝码从手中溜走的。

她扭头看着远方,夏景匀,你还能给本宫惊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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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安城外,无当军军营。

金剑成背着手踱着步,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听着这第三遍相同的问题,亲兵笑着道:“将军,这才辰时三刻呢!昨日那人是巳时才到的。”

金剑成嗯了一声,“本将这不是求贤......求得饥渴嘛!”

“将军,那叫求贤若渴。”

“不他娘的一个意思!”金剑成哼了一声,左右等着无聊,便去营地里走一走,骂骂大头兵玩。

昨日那个年轻人,虽然比起战阵厮杀,多半比不过这些百战老兵,在两军对垒之际,自己不出三枪便能取了他的性命,但对方还未入军伍啊,那身底子,谁看了不说一句好!

稍加培养,稍作历练,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战场杀神。

若是再通点文墨,啧啧,自己绝对是为公子捡来了一块宝啊!

走了一圈回来,他看着亲兵,“现在总到巳时了吧?”

亲兵点了点头,然后安慰道:“这昨日也就说了个大概,说不定是有事耽搁了,将军再等等吧。”

“废话!”金剑成傲娇地哼了一声,背着手进了大帐。

“你说,他来了之后,我给他安排在什么位置?安排个什长是不是低了点?安排个都尉?那不行,太高了。无功而居之,大家都会不满的。再说了,公子也没有给我任命都尉的权力!”

“那就百夫长吧,不高不低,他的武艺也服众,届时立了功就再擢升。”

“哎,这一趟舒坦,办好了差事,还捡回去一员虎将,公子肯定会奖励我的!”

亲兵垂手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将军的嘟囔,心中偷笑。

想象的美好在于,它可以将心头那些曼妙的幻想尽情演化出一个让人忍不住开怀大笑的未来;

但它的残酷在于,现实从来都很难如想象般美好,往往带给那些爱想象的人以巨大的落差,让他们愈发难以接受现实,沉迷想象。

从巳时初等到了巳时末,肚子都等饿了,依旧没看到期盼中的身影,到这时候,金剑成也几乎确定,自己的想象照不进现实了。

“哎!你说,你说,这煮熟的鸭子给飞了!他不从军了还好,未来要是去了控鹤军或者羽林军,公子知道了不骂死我啊!”

“哎!我这真是,早知道昨天直接把他留下来嘛!”

金剑成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后悔之情溢于言表。

“报!”

正烦着,亲兵跑来,“将军,德妃娘娘义弟夏公子求见。”

金剑成皱着眉头,“他来做什么?”

“夏公子说,他想送他堂兄来投军。”

“还死皮赖脸上了是吧!这年轻人听不懂话还是跋扈不讲理啊!”

金剑成无语地骂了两句,“他那堂兄长什么样?”

“守卫没说,既是堂兄,想来跟他应该差不多。”

“又是一个小白脸!”饶是金剑成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直接开骂,然后挥手,“不见!”

一旁的亲兵迟疑道:“将军,咱们此行毕竟是护送德妃娘娘而来,对方新认的义弟咱们就这般不给脸面,是不是多少有些?”

金剑成从善如流,“那你说怎么办?”

亲兵眼珠子一转,“不如就说将军外出巡视去了,不在营中,兴许那夏公子便知难而退了。”

金剑成满意点头,“你小子是个奸贼!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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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公子,抱歉了。”

亲兵亲自出来,一脸真诚,歉意十足地看着夏景匀。

夏景匀站在原地,叹了口气,“竟有如此不巧?”

亲兵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夏景匀转头,大喊了一声,“堂兄!”

远处一个汉子转身跑了过来,亲兵瞧着那人渐渐接近,越看越熟悉,然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夏景匀仿佛没看见亲兵的脸色,只看着堂兄,语带埋怨,“我跟你说了,这无当军不好进,阿姊昨日已经说了,回京便将你举荐到羽林军中,怎么都能拿个都尉。你偏不信,非要来,你看看,丢我的脸事小,丢了娘娘的脸怎么说?”

夏云飞张了张嘴,叹了口气,“二郎,是我错了,我听你的。”

夏景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去了!”

“二位且慢!”

亲兵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叫住了二人,“我回去看看,说不定将军已经打马回营了。”

夏景匀左右张望,“我刚没看见人从这里进去啊?”

亲兵陪着笑,“营地有后门,说不定将军走的后门。”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金将军最厌恶走后门的呢!”

被当面嘲讽,亲兵也不敢发作,笑着道:“夏公子不妨进营稍候,我去看看。”

“不了,就在这儿吧,我一个读书人可不敢私攀军权,劳烦阁下速去问问。”

亲兵嘴角抽了抽,你都把你大哥塞进来了,还说不敢私交军权......

你这跟青楼里都跟姑娘进屋了,说你不近女色一样,要脸不要!

“二位请稍等。”

一路小跑着冲进大帐,“将军!”

金剑成眉头一皱,“怎的,他夏景匀还敢闹事不成!”

亲兵上气不接下气,“不是......是.......是他那.......堂堂兄。”

“他都不敢闹事,他那堂兄还敢如何!”

“他堂兄......正是昨日那位!”

“是就是......什么?”金剑成腾地站了起来。

大营外,夏云飞和夏景匀并肩站着,一个文弱一个英气,一个潇洒倜傥,一个英武雄壮,看上去颇有几分夏家双璧的味道。

“二郎,咱们如此行事,不会恶了这位将军吧?”

“不会,我找阿姊打听过,这位金将军是军中出了名的好脾气,而且对军神一家格外忠诚,一贯是以壮大无当军为己任,断不会坐视你投向其他军伍的。”

夏景匀笑了笑,“说起来,大哥你竟有这等实力,我是真没看出来。”

夏云飞微红着脸,“多亏师父调教,这些日子进步巨大,那些药浴也花费不少,未来我还是要想办法还他。而且只是拳脚武艺,比起战阵厮杀,我定是远远不如这些百战老卒的。”

“嗯。”夏景匀轻轻点了点头,“来了。”

金剑成在亲兵的陪同下冲了出来,看着果然是夏云飞当面,松了口气,然后才大笑看着夏景匀,“外出巡视,刚好回来,便碰见夏公子来访,实在是妙啊!”

夏景匀笑容玩味,“竟能如此凑巧?”

金剑成脸都不带红的,“说出去我也不信,但就是这么巧啊!”

夏景匀冷哼一声,看着夏云飞,“堂兄,我与你直说,你也看见了,这无当军刚正不阿,阿姊与我的面子在这儿完全无用。若非你昨日展露了本事,今日我们连营都进不去。你来了之后,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大头兵,但若是你愿意听阿姊的安排,随她入京,她随便就能给你安排一个都尉,好过你在这儿苦熬半生。”

夏景匀的话虽然说得直白,但话里话外也在夸着无当军,金剑成不仅没生气还连忙道:“夏公子此言差矣,令兄之才能我们昨日已经检验过,入我无当军,必受重视!”

夏景匀斜眼一瞥,“你们也能给个都尉?”

金剑成神色一滞,“都尉任命权不在我手,需回京禀明公子。但我能保证令兄可以出任百夫长。”

“一边是都尉,一边是百夫长,就好比一边是太守,一边是县令,一步之差那就仿如天堑。而且现在对方说得好听,军营规矩森严,金将军记恨于我,日后给你随便穿个小鞋惩治,你逃都无处可逃!”

夏景匀严肃道:“大哥,我言尽于此,如何抉择,你自己决定。”

金剑成看着夏云飞,严肃道:“你放心,此事绝不会发生,我无当军上下纪律严明,我金剑成也在此向你保证......”

金剑成的话还没说完,夏云飞就打断了他,“将军,无需作此言论,我信你!”

金剑成莫名感觉到一股暖意在心中升起,便听得夏云飞朝夏景匀道:“二郎,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我从军,只为一展胸中忠君报国之志,以全建功立业之心,并无杂念。无当军天下强军,军神大人盛名远扬,乃我最佳之选择。”

他顿了一下,说出了那句二郎让他一定要说出来的台词,“能入此军,虽九死其犹未悔也!”

金剑成只感觉鼻头一酸,一股浓浓的自豪和感动充斥心间。

他脱口而出,“好兄弟!你放心,入我军中,便是袍泽,我金剑成定当护你,否则愧对你这颗拳拳之心!”

夏景匀看着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无奈一甩袖子,恨恨道:“随你!”

旋即大步走开,走出几步,他顿住身形,扭头道:“金将军,我堂兄若有闪失,我夏景匀虽人微言轻,亦不饶你!”

金剑成不以为意,看着以“失败者”形象离开的夏景匀,得意一笑,“夏公子,慢走!”

夏景匀恨恨拂袖,迈步离开。

金剑成旋即看着夏云飞,心情大好,“好兄弟,走!我们进营!”

云府,夏景匀走了进去,“娘娘呢?”

亲眼看着夏景匀从一个穷酸小子成为德妃娘娘义弟的府中管事陪着笑,“娘娘在处理政事。老爷还有卫大人在后院水榭下棋呢,公子是去找娘娘还是去找老爷?”

“先跟师父说说话吧。”

很快,夏景匀便来到了后院。

瞧见夏景匀过来,云老爷子微微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在一旁坐会儿。

卫远志也瞥了他一眼,但同样没说话。

一局虽已过半,所需时间也是不短,但夏景匀平静坐着不骄不躁,就如老僧入定。

入定之余,还不忘时不时起身给两人添点茶。

等一局下完,云老爷子才开口道:“你不是要想办法把你堂兄送进无当军吗?怎么有闲心在我这儿闲坐这么久。”

夏景匀笑了笑,“已经送进去了。”

“咳咳!”卫远志呛了口差,手一抖,茶汤还洒了一身。

夏景匀连忙道:“卫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快拿东西来擦擦。”

“咳咳,没事,没事。”卫远志从侍女手中接过干净的布巾,擦了把胡须和衣服上的水,定了定神,“为何这么快?夏公子用了什么手段?”

夏景匀笑着道:“没有啊,就是无当军领军将军金剑成看中了堂兄的本事,求着让我堂兄加入的。”

卫远志扯了扯嘴角,你他娘的骗谁呢!

“夏公子,老夫认真问你的,请为老夫解惑。”

夏景匀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啊,我堂兄自幼习武,底子打得极其结实,先前又得高人指点,精练了招式,颇得金将军赞许,我执意不让他去,他在金将军那花言巧语的蛊惑下,一脑门子就想去,哎,真是没办法!”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卫远志扯了扯嘴角,看着云老爷子,眼神带着几分被欺骗的幽怨,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云老爷子呵呵笑道:“老夫知晓,小女并不知。不管如何,卫大人输了。”

卫远志叹了口气。

......

德妃坐在房中,有些神思不属。

她这几年,在朝中也暗中有些结交,但云家毕竟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门阀世家,没有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多门生故吏,在朝堂之中的呼声,比起其余之人要弱了许多,而且没有个堪称排面的大人物站队。

但她也没有退路,如今她恩宠最盛,但若是未来皇位落于旁人之手,她和她的儿子在没有强力外援庇护的情况下,能够善终都是对方开恩,所以不得不未雨绸缪。

卫远志这等封疆大吏,算是一个风向标,如果能得到他公开的支持,未来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押注在她这一侧。

但是,昨天金剑成的态度如此坚决,夏景匀真的能行吗?

“唉!”

她幽幽叹了口气,撅起嘴,难得娇憨。

笃笃笃。

房门被人敲响,“娘娘,卫大人求见。”

德妃诧异站起,立刻道:“请他进来。”

自打当日晚宴以来,第一次主动求见的卫远志迈步进来,朝着德妃一拱手,“娘娘,老夫输了。”

德妃的眸子骤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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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云老爷子说了赌注的详情,夏景匀竖起大拇指,一大一小两个狐狸相视一笑,夏景匀心满意足地回了南田巷。

忙完了堂兄从军之事,额外还帮娘娘赚了一个卫远志,眼下摆在他面前的就是去往万福县收回祖产了。

自打当日知晓夏景匀被德妃娘娘收为义弟,平反之事有了着落,祖产也有望收回之后,夏家众人几乎就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回去的那一天。

要不是知晓轻重,知道夏景匀今非昔比,事务繁忙,怕是第二天就要催着夏景匀带他们回去。

虽然曾经如“流浪”般过着,信奉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夏景匀并不十分理解这份安土重迁的感情,但他还是报以了十足的尊重。

回到家中,他就开始张罗起了搬家的事。

因为当初是被抄家,身无分文地被发配来了这儿,目前居住的日子也短,所以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行李。

最大头的行李竟然是那几乎装满半车的礼物。

夏景匀瞧见吓了一跳,你们这是真不怕招黑啊!

于是,赶紧找到赵县令,让他寻了个靠得住的小吏过来,将这些东西尽数处理了,换成银钱。

当天晚上,众人在家中,直接叫了萃华楼的席面来,摆了一桌。

萃华楼的小厮没少出去送过餐,但送到南田巷来倒是确实稀奇。

端着精致的酒杯,看着满当当的精致菜肴,夏恒志笑着道:“没想到我们还能吃上一回江安县大名鼎鼎的萃华楼。”

夏明雄点了点头,感慨不已,“一个月前在劳工营里窝头都没得吃的时候,谁能想到有今日啊!”

夏张氏抽了抽鼻子,“可惜我家定远不在......”

夏明雄无语一瞪眼,“你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

“伯母不必担忧,如今堂兄已入无当军,而且一进去就大展身手,如今已经被无当军领军将军直接授予了百夫长的职位。”

夏景匀笑着开口,“无当军的百夫长啊,说句简单的,县尊老爷也得给点脸面,高看几眼。”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张氏,“伯母,你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实现有你一口饭吃,就有我一口粥喝的伟大梦想了。”

夏张氏红着脸啐了一口,“说什么呢!伯母是那种人嘛!你们兄弟都好才好呢!”

夏李氏不愿儿子继续“调侃”嫂子,笑着举起杯子,“对,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夏恒志也举起杯子,“说得好,未来,我们夏家要重新振作,光耀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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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秀云走了半个时辰之后,院门又一次被敲响。

这一次,来的是夏景匀。

“公子!”

谢胭脂开心地雀跃起来。

夏景匀扯了扯嘴角,“你这怎么跟见了荤腥的饿狼一样,要吃了我啊!”

“嗯!”谢胭脂重重点头。

夏景匀:.......

“这几天我在你这儿暂住一下。”

“好啊!”

谢胭脂的眼里亮起星星!

夏景匀笑容玩味,“看你这架势,要不我还是换个地方?”

谢胭脂温婉轻笑道:“公子,我看你一身风尘,胭脂这就去准备热水,伺候公子沐浴。”

夏景匀看着眼前的女人,明明清纯温婉,却偏偏透出一股内媚,无需搔首弄姿,便有十足风情。

当热水烧好,夏景匀走进浴室,看着身后捧着干净的换洗衣物走进来的谢胭脂,笑着道:“怎么,还真要伺候我沐浴啊?”

谢胭脂粉面生霞,但旋即一想,自己全身都被对方看过了,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再加上冯秀云先前来说的那一席话,让她展颜一笑,“为什么不呢?这不是胭脂的本分吗?”

夏景匀笑了笑,“那来吧。”

谢胭脂上前,为夏景匀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虽然没有武夫那惊人的视觉冲击,但这些日子吃好喝好的夏景匀,身材已经恢复了匀称。

但当谢胭脂帮忙把上半身衣服脱光,夏景匀身为一个五好青年,终于还是不好意思了起来。

三下五除二自己脱了裤子,跳进了浴桶。

然后,他看着还愣在原地的谢胭脂,“嗯?你愣着那儿想啥呢?”

“没......没什么。”谢胭脂晃了晃脑袋,想要将脑海中那骇人的影像晃出去,却始终未能成功。

磨磨蹭蹭地洗完了澡,二人回到房间。

能干的婢女已经出门买来了酒菜,在桌上摆下,然后识趣地自己端了一盘去了厢房。

当酒意微醺,夏景匀笑着按住酒杯,“怎么,你是要把我灌醉吗?”

谢胭脂一怔,晃了晃酒壶,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

本来她对和夏景匀之间的事情很看得开,也早就想开了。

但夏景匀这么一点点地吊着胃口,营造着仪式感,却反而把她给整紧张了。

一紧张,就光顾着给夏景匀一顿灌酒了。

好在夏景匀还清醒,不然今晚上就又得痛失良机。

她羞红了脸,手却被人陡然握住,耳畔听得一声温柔的声音。

“我们休息吧?”

她没有迟疑,低低地嗯了一声。

“公子。”

“嗯?”

“请怜惜。”

“嗯。”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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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夏景匀看着谢胭脂仔细地将床单剪下收好,心生怜惜,走上前,轻轻将这位自己在这个世上的第一个女人揽入怀中。

谢胭脂抬起头,仰着一张清丽可人的小脸,“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夏景匀一愣,“这样的情况下,你都能察觉得出来我有烦心事?”

谢胭脂轻声道:“这种时候,不是最能感知的吗?”

我都如此强硬了,你竟然还能想别的.....

夏景匀有些惊讶于谢胭脂的敏锐,干脆让她坐在床边,和先前一样,躺在她的大腿上,让她一边帮忙揉着太阳穴,一边说起了郑天煜的事。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谢胭脂的身份,但后来私底下差人去怡翠楼打探过一番,并无问题,而且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也算识人有术的他基本相信了谢胭脂。

一边叙述,一边也算是自己给自己复盘。

默默听完了夏景匀的话,也听明白了夏景匀的疑惑,谢胭脂的手依旧不急不缓地按着,轻声道:“那有没有可能,郑公......郑天煜针对的并不是公子你呢?”

“不针对我还能针对什么!”

夏景匀下意识地嘟囔一句,脑子却顺着那个思路想了起来。

郑天煜第一次私底下调查他,是在他献计成功,改进了劳工营的修筑进度,被赏赐出营之后。

自己一直以为是针对他,可如果郑天煜在意的是那些劳工呢?在意的是劳工营的情况呢?

夏景匀腾地坐起来,如果是针对的劳工营,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啊!

夏景匀此刻就如同昨夜被打通了阻塞的谢胭脂,思如泉涌。

如果说郑天煜警惕的对象不是自己这个人,而是劳工营,因为自己让劳工营的效率得到了提升,让劳工营得以尽快地修好观景台,产生了重大影响,所以,派人暗中来打探。

这个逻辑是说得通的。

在得知了情况之后,他或许放下了心。

一转眼,又在文会之上瞧见了自己,出于某种阴差阳错或者进一步试探的心思,点了自己当对手,没想到却撞上了铁板。

但因为自己和他的计划并没有严重冲突,所以,他让手下去杀了牛二,将线索打断,以免横生枝节。

不过没想到自己很快抓住了牛二的遗孀,并且顺藤摸瓜扯出了奸夫,他便命令手下再度下手灭口。

然后在发现县衙竟然早有准备之后,一击不成便再无了动作。

这都说明,后面这两次行为,不过是为了不惹来不必要麻烦的谨慎行事罢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在那之后,郑天煜便再无动作,甚至连自己昨日出城,路经荒野,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夏景匀在心里梳理了一遍自己刚才的逻辑,完全说得通!

这么说,郑天煜的目标真的很可能是劳工营?

那新的问题就又来了,他是图什么呢?

夏景匀看着谢胭脂,“我得出去一趟。”

谢胭脂瞧着夏景匀的脸色,也知晓事情轻重,点头道:“公子自去忙吧。”

夏景匀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等我忙完了再回来陪你。”

“公子大事为重,无需为胭脂牵挂。”

不仅贴身还贴心啊......夏景匀感慨一句,立刻爬了起来,蹬上靴子,冲出了院子。

小婢女溜了出来,一脸不开心,“小姐,公子怎么能这么早就走了......”

谢胭脂笑了笑,“公子是成大事的人,岂能陷于儿女情长之中,咱们做人啊,要知足。”

夏景匀一想到自己即将解开谜题,腰也不酸了,腿也不飘了,一口气上.......咳咳,直奔向了张大志的院子。

他的到来让张大志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招呼徒弟泡茶,“哎呀,老......夏公子,怎么有空上我这个地方来了。”

夏景匀一屁股坐下,也顾不上客套,“老哥,问你个事儿,现在劳工营情况如何了?”

张大志一愣,没想到夏景匀为这事儿来的,“劳工营昨日活儿都全部停了,本来说是遣散押解回各县。但是现在你也知道,人手不足,在请示了上面之后,决定就先留在原地,供养吃喝,待娘娘一行离开,县里腾出手来,再行遣散。”

夏景匀下意识地察觉到了不对,这么多人,每日劳作压得累死累活还好说,好吃好喝供着,又这么给关起来,不更容易出事吗?

他连忙问道;“请示的谁?谁下的令?”

张大志道:“这种事情自然不用惊动娘娘,我们几个先合计了一下,然后这个赵县令去请示了他的顶头上司,建宁太守郑远望,郑太守亲自定下的安排。”

!!!那更不对了!

但是,他们能让这些劳工干啥呢?

夏景匀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看着夏景匀的样子,张大志的心头也登时紧张了起来,“老弟,这是怎么了?”

夏景匀如今身份今非昔比,若是有什么惹恼到他的地方,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承担得起的。

“没事。”夏景匀长出一口浊气,“老哥,现在若是没事的话,可否陪我去一趟劳工营。”

“自然是可以啊!”

夏景匀着急,两人便直接起身,带上张大志的小徒弟,一行三人出了院门。

走出几步,夏景匀道:“我们先去一趟云府,请几个护卫。”

这种露脸的机会张大志当然愿意,于是三人又朝着云府走去。

因为明日的午宴,整个泗水州的权贵都云集江安城。

越是临近云府,权贵的档次就越是高了起来。

但所有人,都对夏景匀,报以了极大的善意,亲切地打着招呼。

夏景匀不敢怠慢,一路微笑着回礼。

张大志一路跟在夏景匀身后,也借机和这些权贵们聊了好些,瞅着个没人的时候,感慨道:“我滴个亲娘诶,这怕是整个泗水州有点名头的人都来了啊!也多亏无当军在,不然哪个山贼闯进来,一锅端了,这不得捅破了天去!”

夏景匀陡然停住,“你说什么?”

张大志一愣,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没说什么!”

夏景匀面露焦急,“我不是追究你,你刚说的什么?”

“我说这怕是整个泗水州有点名头的人都来了。”

“下一句。”

“也多亏无当军在,不然哪个山贼闯进来,一锅端了,这不得捅破了天去!”

夏景匀脑海中的混沌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

权贵!

郑天煜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自己,也不是德妃娘娘。

而是这因为德妃娘娘而聚集在这小小的江安城中的一州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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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身为太守的郑远望便借着要为娘娘赶工期的名义,滥刑重罚,将许多无辜之人举家投入了劳工营中。

借着德妃娘娘省亲的名头,这样的举措并不会引起什么怀疑,大家只会当做是郑远望为了讨好德妃,为了抱住自己的乌纱帽,无所不用其极,暗地里鄙夷几句罢了。

但是,对这些劳工而言,人家在家过得好好的,无非犯了点小错,就被抄家发配,然后一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自己艰难苟活,如果有人振臂一呼,他们不会起而从之吗?

一个人如此,那几百人,几千人呢?

这偌大的劳工营不就是一个堆满了干柴还浇上了燃油的库房,只等着一点火星就能迸发出滔天怒火吗?

这一切,郑家只是在暗中操控,根本无人察觉。

这也回答了一个让夏景匀先前十分不解的问题:劳工营中,为什么完全不把人当人?

明明让大家稍微吃好点,休息好点,就不用死那么多人,而且工期赶得更快,为何非要做得那般无情。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激起劳工们对朝廷的无边怒火。

也正因如此,当自己献上了改良的滑车运土法之后,对他们的计划产生了影响,郑天煜才会私下派人来打探自己的底细。

防的就是一手阴谋暴露。

而同时,江安城作为一个大县,的确是有城墙的,虽然很低矮,但也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的劳工就能打得下来的。

但如果守卫也成了他们的人呢?

当日县中士绅强烈要求出城剿匪是为何?

是官差被山贼在城边上杀了,于是城里的士绅们怕了,跑来“逼宫”。

但实际上,官差是被谁杀的?

被郑天煜的护卫杀的。

然后呢,赵县令强行要求史县尉出城剿匪,于是史县尉死了。

怎么死的,中流矢而亡。

山贼之中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高手了?

有这样高手为什么又能让这些官兵成建制地跑回来,单单就杀了史县尉一个?

一大队兵马出城,史县尉就那么倒霉,只有他中了流矢死了。

最关键的是,第二天,太守郑远望就派了个新的县尉走马上任。

对方来了之后,一顿操作,操练兵丁,收服士卒,如今赢得了满县赞誉和信任。

若是这样的人,在关键时刻,打开城门呢?

甚至带着已经被他收服的士卒反戈一击呢?

这满城权贵,可能自保?

六千无当军,已有五千在外剿匪,本地可只有一千人!

对方如果趁着夜色涌进城里,挟人自重,无当军投鼠忌器,能战又如何?

夏景匀定了定神,自己的猜测如果成立,对方真要动手,就只会是今夜。

因为明日午宴之后,权贵们就将各自回家,再无机会。

而此刻已经是下午,不到三个时辰。

想到这儿,夏景匀的后背,被冷汗彻底打湿。

站在人来人往的云府外,夏景匀感觉四周的熙攘悄然消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承受着这铺天盖地的重压。

八面来风,寒意刺骨。

“老弟,老弟!”

张大志迟疑的呼唤将他从沉思中叫醒。

夏景匀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开始琢磨起应对之策。

现在就去找德妃娘娘,将郑家父子抓起来?

倒确实是个办法,但师出无名,一切都没有发生,凭什么这么抓人呢?

更何况,真正的问题在于,这只是自己的猜测,万一不是那样呢!

所以,当下首先要做的是确认。

夏景匀想了想,看着张大志,“老哥,能不能麻烦你个事?”

“老弟,你还愿意叫我这声老哥,这份情谊,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啊!”

夏景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劳烦老哥帮我去买一些熟的肉食和糕点,多买一些,无需太好的,能直接吃,能填得饱肚子就行,我打算去一趟劳工营。买好之后,我们在劳工营门口汇合,尽快。”

张大志面露疑惑,想不明白,但既然夏景匀这般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头应下,

夏景匀按住心神,进入府中,不多时,再次领着那个十人小队,出了云府。

这帮人连着送了夏景匀三趟,再加上夏景匀当日那番触动心神的话,对这位新晋贵公子好感颇多,很开心地就跟着走了。

“夏公子,咱们这是上哪儿啊?”

夏景匀强笑两声,“去一趟城外劳工营,还劳烦诸位兄弟护我周全。”

“不敢当,不敢当,分内之事,请夏公子放心。”

一行人来到劳工营门口等了一小会儿,张大志和徒弟便领着两辆装满货物的车,满头大汗地赶来汇合。

然后众人直接进了劳工营。

劳工营管事瞧见张大志,连忙屁颠屁颠地跑来,但当他瞧见夏景匀的时候,面色却是骤然一变,直接惶恐地跪下问安。

夏景匀伸手将他搀起,笑着道:“无需多礼。今日我前来,是听闻这些劳工们已经结束了劳作,但碍于当下局势无法归乡,故而买了些肉食糕点,前来慰问,马上中秋月圆,聊作抚慰。”

管事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夏公子仁义,劳工们必然感恩戴德。”

接着这位管事便先将男劳工营的众人叫了出来,席地而坐,再让监工们持鞭警惕地围着,以防生变。

他侧身谄笑着,“夏公子,您请?”

夏景匀走上前,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有印象的面孔不多,不知道是自己本就没记着几个,还是认识的都死差不多了。

“诸位,你们当中,或许有人还认识我,在二十多天前,我与你们一样,都是这劳工营的劳工。”

劳工们麻木脏污的脸上,如死水般的面色有了些许的神情波动,旋即又恢复了死寂。

夏景匀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道:“如今德妃娘娘来了,她奉朝中陛下的皇命,带着训练有素的军队和中枢的重臣,军队要去剿匪,重臣们要来惩治贪官污吏,他们要为我们泗水州扫开一片晴朗的天!”

“我也是这一次德妃娘娘到来的受益者。有认识我的应该还记得,我全家都被发配到了此间,但如今,我们的冤案已经平反,祖产已经收回,日子重新好了起来。”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希望大家不要放弃希望,如今,最困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那些害得我们变成这样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得到制裁,正义也将得到伸张,我们的冤屈也将得到平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席话终于在这些劳工脸上又激起几分波澜,几分生气,不少人眼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大人你是有本事,遇了贵人,才有了这样的好事,像我们这样的,哪儿有那种好事!能活命就不错了!”

这句话就像一盆水,将劳工们眼中的光悄然熄灭。

一直注意着场中的夏景匀立刻锁定了说话之人,招了招手,“这位兄弟,可否上来谈谈?”

那汉子登时一慌,“大人饶命,小的只是无心之言。”

夏景匀笑了笑,“不必担忧,我是来慰问的,不是来伤害你们的。”

当那个汉子被一个监工推上来,夏景匀找来一把椅子,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然后,伸手握住了对方那脏兮兮的手。

他语带感慨,“看着这双手,我就忍不住想起之前在营里的日子,缺吃少喝,劳累不堪,每天想的,要是能多吃一个窝头,那就好了,谁要能给我一口肉吃,那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看着夏景匀毫不嫌弃地握着手,听着夏景匀说出那些引动他们深深共鸣的话,劳工们的心都渐渐向着夏景匀靠拢。

夏景匀适时一招手,张大志和徒弟配合着监工们一起,为众人分发下肉食和糕点。

闻着久违的肉香,好些人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有时候时常在想,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犯了什么错,造了什么孽,要平白受这样的罪,想着想着,我就愤懑,就怨恨,恨土豪劣绅,恨贪官污吏,恨朝廷,恨不得揭竿而起,杀光有钱人,杀光当官的,夺其家产,占其妻妾,食其肉而寝其皮。”

这话一出,不止下面的劳工吓了一大跳,一旁的无当军军士、张大志、劳工营管事等人,都齐齐变了脸。

好在夏景匀接上了一个但是。

“但是,当我看到那些土匪、山贼,无恶不作,烧杀抢掠,从一个人化作了只知道放纵欲望的凶兽之后,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极端的,也是不对的。”

“朝廷是什么?朝廷是一种秩序,秩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不是让弱者如羔羊,而是让强者知底线。

它是将本可以为所欲为的强者,强行约束进了秩序的范畴,进而能对弱者产生庇护,让我们整个天下可以有序地运转。

试想一下,如果朝廷已经没了,遍地都是山大王,我们会是个什么下场。

拳头大的可以轻松把我们的钱财、妻女、乃至性命随意剥夺,拳头小的就只能如豢养的牲畜一般,被奴役、压榨、宰杀。那日子能比现在好吗?”

“所以,我们不能失去秩序。”

夏景匀竭力地为这些劳工们纾解着心头的憋闷和怒火,既是洗脑,也是他心头真实的想法。

打碎一切秩序,快意恩仇听起来爽快安逸,但那种惨状却绝对是大多数普通人的噩梦。

不然为什么会有宁为太平犬,不当乱世人的说法,那都是过来人的血泪。

“好在如今陛下注意到了咱们泗水州,德妃娘娘来了,她来了,青天就有了!

她带着的人,要将这些贪官污吏一扫而空,要还我们一片朗朗晴天!”

而他说这些话的同时,也一直握着那个汉子的手,脑海中观想着,终于等到了眼前闪过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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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循声望去,接着不少人便露出了果然的表情。

苏师道按着桌子,苍老的面容上尽是抗拒与不满,“德妃娘娘省亲,那是陛下钦定,中枢部署,岂容我等说三道四!”

云老太爷暗自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苏师道不管不顾地说出些不好收场还容易掉份儿的话,好在这位年轻时一言不合就喊着拔剑决斗吧的老友年纪大了,这心性终究是成长了些。

众人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

妄议国政,那可是最坏要杀头的大罪。

一个大儒哈哈笑道:“哈哈,子成兄多虑了,学子议政本就是国朝优待,昔年仁宗昭皇帝曾下诏,国子监及各州州学每季度可组织学子议政,纵论朝堂得失,还令朝中六部尚书旁听,了解施政之得失,更是亲自去旁听了第一场,被时人赞为明君风度。而后此举一直流传至今不曾取缔,何忧之有。”

宋彦直却摆了摆手,做出一副公道样子,“子成之言实乃老成持重之语,仁宗皇帝当年的确有过这般举措,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亦非天下中心的国子监,哪有那么多优待。”

正当众人以为自己猜错了的时候,宋彦直摆了摆手,“既然这样,那就不谈别的,就谈谈娘娘省亲能带来哪些好处吧,这总不会出错。让咱们这些未来的国朝官员们也都尝试一下,少做空谈,多想实务,站在中枢的角度思考问题,未来在策论之中,也好为我泗水州文坛扬名立万,大放异彩!”

说完,他望着苏师道,“子成兄还有何顾虑?”

苏师道张了张嘴,重重一叹,然后恨恨喝了口酒,看了云老爷子一眼,意思很明确,该你了!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弟子!

云老爷子微微扯了扯嘴角,你不递这眼神还好,这么明显地一递,你说我是接不接啊。

搞得好像我们俩串通好了一样。

但云老爷子还是开口了。

因为他是夏景匀的师父,他白嫖了夏景匀的名声,白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弟子,怎么可能看着他这么被人欺负!

至于说什么失了体面,落人口舌......

那又算个屁!

他沉声开口,“老夫也认为不妥!”

大厅之中,瞬间一片寂静。

原本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的大儒们不说话了,自信惬意地捻着胡须的手也老老实实放下来了。

以赵县令为首的事不关己的权贵们高高挂起,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看着桌上的菜里到底藏着萃华楼什么秘方。

然后在心里默默骂着宋彦直,你个狗东西,算计别人就罢了,居然算计到我们头上来了!

这时候,再傻的人也明白过来,这哪儿是一场单纯兴之所至的辩论。

宋学正也收起了一直的笑容,正色道:“老太爷,您有何指教?”

云老爷子端坐在位子上,目光沉沉,“宋大人,你是州学学正,安排州学学子之事,是你分内之责,我等无权过问。但今夜场中,不止你州学学子,还有各方俊才,他们就无需参与这事了吧?”

宋学正干笑两声,“今夜在座的,都是俊才,未来何止一州学学子,岂有不共襄盛事之理。”

确认了对方的想法,云老爷子身子微微前倾,深邃的目光看着宋学正,“子成兄新收的高徒夏景匀,起于乡野,不过略有薄名,也能与州学学子等量齐观?”

对比起真的就是“皓首穷经”的苏师道,云老爷子毕竟是教出过一品皇妃之人,这些年的眼界阅历自不相同,并未像苏师道那般无能狂怒,而是给宋学正出了个选择题。

你要是想让夏景匀参加这场辩论,给你弟子找回场子,那就得答应夏景匀今后进州学。

你若不答应,那我自然也就有理由让他不跟你们掺和,不受这屈辱。

你若是答应了,科举大事在前,夏景匀本身在策论之上还未有积累,输了也就输了,算起总账来也算是赚了。

毕竟夏景匀现在还背着罪人的身份,今后即使平反了,宋学正真要抓着这点做文章,可能也会有波澜。

宋学正心思急转,也明白了云老爷子的想法。

他心头大定,不就是一个州学学子之位嘛,本身到时候他也不大能拦得住,现在为自己的得意门生通达念头,重塑信心才是正事。

“老太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子成兄才学世人共知,他的高徒,能到州学求学,是我州学之幸,我等自当扫榻相迎,何来拒绝之理。”

“那我没话说了。”

云老爷子淡淡回了一句,然后远远看了夏景匀一眼。

他不知道夏景匀能不能体会到他的想法,希望这位好徒儿不要因此与他心生嫌隙吧。

入州学之事定了,今夜的事情忍忍吧,输了就输了,谁也不会因为你没在治国理政之事上输给了一个官宦世家出身之人而看不起你。

来日方长,慢慢学吧。

见事情谈好,赵县令等人就像是从水里躲着的鱼儿,终于敢浮上水面呼吸了。

场中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宋学正笑着道:“既然大家都没别的意见了,那咱们就开始?”

像他们这种辩论,都是有固定流程的,所以也无需提前组织。

就在这时,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却开了口。

“宋大人,各位,我有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竟然是夏景匀。

“高洋!此间没有你说话的份儿,速速退下。”

苏师道生怕夏景匀为了害怕失败,说出些什么掉份的话,那可是比在比试中落了下成后果更严重的事,于是赶紧故作严厉地斥责。

“诶!子成兄,我们就是要让人畅所欲言嘛!”

宋学正却没让苏师道得逞,笑着打断,维系着风度不凡的上位者气度,“你就是夏景匀?端的是一表人才。你有何事,直说便是。”

“大人谬赞。”夏景匀拱了拱手,“学生想着,既是要共襄盛举,又要成我泗水州文坛雅事,向众人展露我泗水州学子不仅风雅不凡,更是有经世济民,治国理政之实力,何不令在场众人都将想法写成文章,而后从中评选出十份最优之文,编订成册,才能留下可传后世之记录啊!”

???

众人的脑门上飘起大大的问号,这夏景匀脑子被门夹了?

还要装订成册,这岂不是让他被钉在耻辱柱上吗?

“这夏景匀果然有几分急智啊,这样不在众人面前念诵,他就可以不当众出丑了。而且,等时过境迁,他今后还可以巧舌如簧,说自己就是被学正打压,故意不挑选他的。那时候,谁知道他写了什么啊!”

场中脑子转得快的,立刻就识破了夏景匀的“险恶用心”,一番分析让旁人恍然大悟,看向夏景匀的目光也悄然变了。

好家伙,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心眼子这么多。

宋学正也在刹那的疑惑之后,反应了过来,心头冷笑,“此言甚是有理,将诸位俊才之金玉之言记录成册,才方便传播与保存。然我众人齐聚,岂能就交个纸稿便算了,这样吧,大家先自行来写,而后择人一一念诵,让诸位之大作皆能传诸众耳。”

“不可!”夏景匀下意识地露出惊惶,旋即反应过来,喉头滚动,收缓语气,“学生是觉得,此间学子数十,若一一念诵恐怕太过耽误时间。”

一个大儒哼了一声,“这又不是什么长篇大论。一人一篇,不过杯酒之事。你不必管了。”

宋学正捻须微笑,“另外,为了公正避嫌,赵大人,可否麻烦你来为诸位俊才评选?”

看戏看得乐呵的赵县令一愣,我就来吃个瓜,怎么还吃到自己身上来了。

但他瞥了一眼端坐不动的郑天煜,心头暗叹一声,脸上笑着道:“荣幸之至!”

“赵大人进士出身,又是一县父母官,为政之道乃此间最高,更不认识大家字迹,诸位请将姓名写在卷左,而后折叠,如此便能保证绝对之公平公正。”

如此一来夏景匀精心谋划的退路便尽数被堵死。

宋学正笑容满满,看着夏景匀,就如同吃定了老鼠的猫,“夏景匀,你可还有意见?”

夏景匀一副如意算盘落空的样子,如遭雷击,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失魂落魄地拱了拱手,踉踉跄跄地回了座位。

很快,便有小厮撤下众人桌上酒食,摆好笔墨纸砚。

瞧着这利索劲儿,苏师道心头冷哼,要说没有提前准备,谁信啊!

但是,现在已经没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自求多福吧。

“各位,以一炷香为限,落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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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之内,一帮年轻人正奋笔疾书。

其余众人都趁机撤出了大厅,在外面的院子里闲逛着,只留了几个人在里面,防止喧哗和闲聊。

整得跟考试一样。

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一场酒宴为何非要整这一出,甚至他们已经知道了结局。

他们就像是提前看过剧本的客人,坐在观众席上,戏谑着,冷眼旁观着戏台上的进展。

“你看那夏景匀,还跟那儿奋笔疾书呢,莫不是觉得自己还能有戏?”

“垂死挣扎罢了,你还指望他在这上面有什么独到见解不成?”

“别瞎说啊!我可不指望。我跟他不一头!”

“别搞得那么紧张嘛,他又不是犯人。再说了跟他一头,说不定能让云家老太爷高看你一眼呢?嘿嘿!”

“做梦吧,刚没看到么,老太爷对他可没什么特殊感情,只不过为了好友,帮忙试着拦了拦,没拦住也就算了。”

......

那边聊着,整个场中最为焦虑的两个老人也远远站在一旁说着话。

苏师道叹了口气,“你是对的,你要是贸然拦下这个事情,既是难免暴露,二则人家说得那般冠冕堂皇,你要强行阻拦,多少有些师出无名。”

云老爷子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气得骂我一通呢!”

“你当我还是年方弱冠的愣头青吗?”苏师道翻了个白眼,旋即又微微摇头,目光看向灯火通明的大厅,“但是,他却真的是年方弱冠,年轻气盛啊!”

“对我有点怨愤都是小事,但就怕他遭受打击,或者对强权心生愤懑,一蹶不振啊!”

苏师道马后炮般地遗憾道:“早知道这些日子,你就多教他些国朝大事嘛!我对那些又不是很懂,结果你非要去弄你那点破字。”

云老爷子嘴角抽了抽,理直气壮,“你以为我就知道多少?”

......

“宋大人,你是真的有魄力啊!就不怕得罪云老太爷?”

江安县令赵鸿飞和学正宋彦直一起,负手而立,目视厅中,轻声开口。

宋彦直当然听得懂他的话,呵呵一笑,“这不没有得罪嘛。”

赵鸿飞扭头看着他,“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明府大人的意思?”

宋彦直依然笑容不变,“都是为了仲明好就行。”

赵鸿飞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一会儿我可需.......”

宋彦直摇了摇头,“赵大人,莫要以为文会上那点意外就能够代表什么,仲明依旧是整个泗水州最出色的年轻人,这等小事,何须再用什么下作手段。”

听着宋彦直正义凛然,信心十足的话,赵鸿飞连连称是,心头却鄙夷道:你他娘的今晚这个手段还不下作嘛?

外面的众人聊着,并不觉得时间难熬。

而里面的众人更是在不知不觉中,一炷香的时间就过去了。

当一声锣响,众人停笔。

好些正写到兴头上的少年郎那一脸惊愕又遗憾的表情,时间到了?

这有一炷香的时间?这就是你说的半个时辰?你们没骗我?

可惜他们没有镜子,否则就能看到他们的表情,像极了那些曾经在床上偶遇,又离散的姑娘在他们飞速完事之后的表情。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当时的他们积极主动,兴致勃勃,通过了面试,却没通过比试,于是一段情缘,譬如朝露,见光散尽;

此时的他们,则是被赶鸭子上架,去聊什么家国大事,一旦开始,又想借着手中的笔去满足一颗少年人争强好胜的心,但注定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只会是陪衬。

只能说,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

众人将卷左写着的名字折好隐藏,一个大儒负责挨个收卷,然后捧着一摞二十多张纸来到了台前。

宋学正笑着道:“先劳烦向大家念诵,而后再交给赵大人选出十份吧。”

这就要行刑了吗?

许多人心头一动,目光在郑天煜和夏景匀身上转来转去。

郑天煜依旧气度从容镇定地坐着,不论是先前的争论还是刚才的写作,以及接下来即将到来的褒奖,仿佛都不能惊起他面上平湖的波澜。

他就像天上高飞的鹰,偶尔落在燕雀群中,却不改其志,永远心向万里。

至于夏景匀。

嘁!

坐在那儿,坐没个坐像,身子松松垮垮,还毫无姿态地揉着发酸的手腕。

就写了这么点字,至于嘛!

果然是乡野之人,粗鄙!

夏景匀的对面,两个坐在后排的书生在那儿窃窃私语,“你看那夏景匀,竟然还笑得出来。”

另一人不屑道:“不笑还能哭吗?多半是破罐子破摔了。”

说话间,上方的大儒已经开始高声朗诵起了学子们的文章。

“德妃娘娘省亲,乃陛下爱护妃子,维系后宫安稳之举。俗语有言,家和万事兴,家不和万事废。陛下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若后宫争执邀宠,精力耗尽,岂有余力治理朝堂,不如令妃子各自轮流省亲,既可减缓后宫之争执,又能营造小别胜新婚之蜜意.......算了,大人,我念不下去了。”

厅中登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先前那两个书生中的一个也推了推身边人,“你听听,哪个蠢货写的,还家不和万事废。还营造小别胜新婚!哈哈哈哈!仲远兄,你怎么不笑啊?”

身边人绷着脸,“我觉得这么肆意地嘲讽他人是不礼貌的!”

宋学正也有些脸黑,摆了摆手,“此等陋作,不必念了,何人所作?”

大儒翻开名字,“州学学子,建宁郡江航,字仲远。”

下方那个书生一愣,“仲远兄,你写的啊?”

那人黑着脸,“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库库库!”

台上大儒换了一张,又继续念起。

但这年头,信息极不通畅,多少读书人压根就没怎么接触过政务,甚至书都没读过几本。

此刻写出来的东西,都有种皇帝用金锄头挖地的淳朴。

而这,也恰恰是宋学正他们的底气所在,更是苏师道等人的担忧所在。

夏景匀虽然才学出众,但见识太少,甚至从未接触过为政为官之事,如何写得出自己的见解!

甚至还不如这些州学的优秀学子,毕竟人家在州学之中,平日里多少也有些议论,师长也会教授一些知识,偶尔还能参加一些有贵人参加的聚会,虽然都很粗浅,但总归有些启发。

一连五六张啥也不是的稿子之后,终于有一篇稿子,写到了安抚泗水州,宣扬皇威上面。

而渐渐的,水准也慢慢上来了。

尤其是曾继明和林飞白等人的文稿,多少也能有那么几分可取之处。

毕竟收稿子是从前排往后排收的,后排的整体素质的确是赶不上坐在前排这些位。

宋学正也松了口气,若是今夜都是前面那种稿子,他这个州学学正不说当到头了,名声也是臭了。

现在勉强够格,终于可以放下心,只等郑天煜和夏景匀之间的高下立判,今夜这场戏,就算圆满了。

场上念文稿的大儒已经换了一个,他伸手拿起接下来的一张稿子,扫了一眼,笑着道:“哟,这张写得多,让我们一起听听写得怎么样。”

凡治一国,纷繁杂乱,然究其根本,不外四者:曰政事、曰财货、曰兵戈、曰文礼。

攻取一地,兵戈行之,驱其束手;政事继之,匡其有序;财货利之,使其安乐;而后文礼教化,令其同文同言,同礼同仪,于是心慕王道,身向中枢,经年日久,上下皆安。

泗水一州,处西南之地,非化外之邦,承沐皇朝教化数百年,然今乱匪蹿行于野、山贼不绝于道,士绅心忧、百姓困苦,所赖天目如炬,中枢清明,临机不坐视其乱,仁怀不放任其困,防微而杜渐者也。

德妃云氏,出于泗水,上承皇恩,下抚皇子,奉皇命而归乡,临泗水以施恩。合皇朝崇孝之宗旨,解中枢虑边之烦忧。乃不二之选。

随行之中,必有披坚持锐之军,奋起长戟,缉盗镇匪,扫一州之贼寇,平其危殆,此兵戈也;

必有通晓政务之士,殚精竭虑,肃贪清腐,除一州之弊政,还其清明,此政事也;

必有富商巨贾之属,贯通南北,勾连东西,繁一州之商贸,兴其百姓,此财货也;

必有如吾等知书达理之人,大兴文事,广宣德政,兴一州之教化,抚其民心,此文礼也。

娘娘聪颖贤达,统揽诸事,携皇恩浩荡,施雷霆雨露,此行之后,必有政通人和,全境清平,商贸大兴,安居乐业,百姓之困顿消,中枢之忧立解,而天下遂定矣!

缓缓念完,场中已无半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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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省亲,一共有两场盛大的宴会。

第一场是今夜这场欢迎之宴,第二场则是在停留十余日后,中秋当日,在城外观景台上,召集各方举办的一场更盛大的登高酒宴,然后德妃就将启程回京,那是送别之宴。

虽然德妃早已在公文中言明,这一场宴会只是与大家见个面,但没有人敢不当回事。

一州六郡大小主官悉数抵达,州中各路权贵全员赶来,在等待的当口,三五成群地聊着。

这样的场合,不仅是在上位者面前露脸表忠心,同时也是在自己的圈子里彰显存在。

别人来了,你没来,未来可能交情就比别人淡了,有些事也可能就错过了。

这是许多钻营圈子之人的想法,也正因此,他们活得很累,但又自以为成功,在一声声的相互恭维中,迷失了自己。

事实上,这世间所有的交情不过都是一场交换。

自己不行,多交几次并不能攒下情分,只会让自己的无能展露得更加彻底。

真正厉害的人就不会那样。

他们从不混圈子,因为圈子就是因为他们才存在,他们走到哪里,圈子就在哪里。

就如同此刻的郑家父子,父亲虽只是一郡太守,但在泗水州已经干了十余年,好友故吏遍布一州;儿子更是了不得,公认的州中第一公子。

众人正吹捧着,一个去了茅房的郡城员外回来,听着众人有说有笑地聊着,自己也插不进去,心头焦急,便主动令起话头,“明府,公子,我方才回来路上,听见不少江安本地之人都在说着一个姓夏的公子,此人谁啊,未曾听过名姓?”

郑天煜默默装聋,那人却十分不解风情地追问道:“公子,你在江安已待了数日,可曾听闻?”

郑天煜扯了扯嘴角,“我知晓。”

一看这个话题有戏,那员外便来了兴趣,“此人有何奇异,为何方才听大家都在谈他啊?”

郑天煜言语一滞,一旁便立刻有见机得快地捧起臭脚。

“不管有何奇异,那都没有公子厉害啊!”

“是啊,公子何等人才,岂会注意到那等小人物,你还缠着问!”

郑天煜脸更黑了,扭过头,好死不死正好看见夏景匀抱着个盒子走过来。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高洋兄。”

“郑公子,手持重物,不便行礼,还望见谅。”

看见郑天煜主动过来打招呼,夏景匀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

郑天煜摆了摆手,“这是送给德妃娘娘的?”

夏景匀点头,压低了声音,“问你个问题,娘娘这般大肆收礼,不怕朝廷言官有意见吗?”

郑天煜笑着道:“苏先生与老太爷关系那么好,没跟你说?”

夏景匀摇了摇头。

“这都是陛下授意的,这些收来的东西都会被充入陛下的内库,供其花销。”

郑天煜笑了笑,“一国之君,揽天下财为己用不是应该的嘛!”

郑天煜在笑,夏景匀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讥讽和不屑。

看来这位崇宁帝有些不得人心啊!

怪不得整个泗水州搞得民不聊生盗贼四起的,这波是敌在指挥部啊!

郑天煜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这礼物都是提前交到偏殿登记的,只有几位州中大人物,和那些真想着赌一把的投机之人才会当场献礼,你还不赶紧过去,否则一会儿你也只能当场献礼了。”

刚说完,就听见大殿里面响起一声尖锐的高喊,“吉时已到,请入座!”

郑天煜无奈地朝夏景匀耸了耸肩,心里忍不住有些暗爽。

这一次总算轮到你吃瘪了!

以夏景匀的家底,能拿出什么都看得见,那个盒子老旧,压根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儿,他脚步都欢快了不少。

公公,和青天大老爷一样。

都是天底下人大多都知道,但绝大多数都没见过的东西。

对于此刻在殿门外的这些泗水州“土包子”而言,能听见一声宫里公公的叫喊,也是好些人一辈子都体验不到的待遇了。

带着几分新奇和忐忑,众人走了进去。

今晚这种场合,自然不是想来就来,都是有请柬在身的,所以众人都有各自的位置。

夏景匀因为文会文魁的关系,也拿到了请柬,而且还在第一排,虽然都快到门边了。

各自落座之后,众人尽皆肃穆,这个宽阔的大殿,被权力的余韵压得鸦雀无声。

“德妃娘娘到!”

伴随着又一声高喊,德妃缓缓从正门走入。

众人齐齐起身,恭候着德妃穿着华丽的宫装,走向正中的高位。

泗水州州牧卫远志当先高呼,“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众人齐声跟随,“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德妃温声开口,“诸位免礼,请坐。”

声音不大,但因为安静,夏景匀即使快到门边了,依旧也听得清楚。

德妃说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之后,州牧便笑着道:“娘娘凤驾回乡,老夫略备薄礼,为娘娘贺!”

说着挥了挥手,一个下人抬上了一树珊瑚。

整个殿内,响起了一阵惊呼。

兴许这当中有对州牧大人的配合,但的确这一树珊瑚对在座众人而言,也称得上是稀世奇珍了。

但在场也有无动于衷的,夏景匀自然是其中一个,这玩意儿他见得太多了。

德妃也是另一个,宫里别的东西不好说,但宝贝这块儿绝对不缺。

所以,她只是礼节性地微笑道:“多谢卫大人,卫大人有心了。”

州牧坐下,又有一人站起,“恭迎娘娘回乡,老夫亦有礼物献上,为娘娘贺!”

这是一位致仕的朝中尚书,也能获得一个当面献礼的机会。

夏景匀一边看着,一边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一出有多么引人注目。

怪不得最后郑天煜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充满了幸灾乐祸。

这个老尚书送的是一幅名家墨宝,价值也是不菲,但同样没能引起德妃的兴趣,只是礼节十足地收下。

当几位大人物都献礼之后,一个富商打扮的人站了起来。

“娘娘此番回乡,我等欢欣鼓舞,草民亦寻得一宝,为娘娘贺!”

说着,他走到中间跪下,双手举起一个小盒子,盒子中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德妃浅浅一笑,“夜明珠常见,如此大的夜明珠难得。你有心了,叫什么名字?”

那富商大喜过望,“回娘娘,草民泗水州红提郡人,姓季名光,字伯晓。”

德妃点了点头,那人识趣退下。

接下来又有三四位献上了自己觉得的奇珍。

但遗憾的是,却并未再引起德妃娘娘的兴趣。

事实上,德妃心头也颇为无奈。

她又不是那等贪财之人,这些金银财宝本身她也见得多了。

更何况这次收上来的东西,她也只能挑选几样喜欢的留下,大头都要回给陛下,送进内库之中,骂名却要她来背。

本身就一肚子气呢!

夏景匀坐在那儿,默默看着,心头感慨,这跟公开敛财有啥区别,这陛下这么搞,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什么明君之相。

但朝堂的发展那是远在天边的事情,当下他只要抱紧德妃的美腿,好好考中科举往上爬,未来就算天下有变,也比现在全无自保之力好。

“娘娘,草民亦有宝物献上,为娘娘贺!”

就在众人都以为没人的时候,夏景匀站了起来,捧着那个旧盒子快步走到中间。

江安县中那些认识他的人,都面露惊讶,不知道这个屡屡搞出大事的年轻人又要玩什么花样。

但那些来自其余郡县,并不知晓夏景匀身份的,瞧着这个穿着普通衣衫,除了帅感觉一无是处的年轻人,都面带讥讽。

就这样的,也敢来德妃娘娘面前献丑?

他能拿得出来个什么东西,不怕东西太差反倒得罪了娘娘,真就为了投机幸进连命都不要了吗?

倒不是他们狗眼看人低,而是夏景匀这身打扮,的确不像是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的。

德妃也看着这个年轻人,有些无奈。

没想到他还真搞了一出当堂献礼。

方才问了父亲,父亲说本来为他准备了一份交差的礼物,结果他还不要,非得送他自己准备的礼物。

这般清高,这般莽撞,她想要的人可不该犯这些错啊!

郑天煜忍不住笑着,他觉得就只有他知道真相,这货分明就是自己迟到了,还不懂规矩,没来得及将他那破破烂烂的礼物送出去。

这下行了,丢人现眼了。

他嘴角翘起,认真地看着。

夏景匀在众人的瞩目中,打开了那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直径约莫六七寸,看上去就是个盘子?

即使有德妃娘娘坐镇,场中也不免起了阵阵议论,甚至还有零星的笑声。

“肃静!”

垂手而立的老黄门尖着嗓子一喝,殿中登时安静下来。

但按得下人声,却按不下人心。

众人瞅着那个“盘子”,在心头窃笑,这他娘的来送个盘子,哈哈!

这是哪儿来的傻子!

郑天煜绷着脸,姿态还是那么镇定从容,但终于在心头生出了“大仇得报”的快感。

临时顶替范月娇,充作德妃随侍女官冯秀云看着他,目光里也满是担忧。

德妃开口道:“本宫竟不识得,此为何物?”

夏景匀拿起那个“盘子”,将其背面的支架展开,然后指着蒙着红布的另一面道:“娘娘不妨亲自揭开此布,一看便知。”

“荒唐!娘娘何等金贵,岂会看你这等不明不白之物!”

一个黄门斥骂道。

“无妨。”德妃却出人意料地笑了笑,“这倒是把本宫的兴致勾起来了。秀云,你去帮本宫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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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她旁边的冯秀云走上去,夏景匀特意叮嘱道:“拿稳别摔了。”

冯秀云有些无语,你还真当这是个宝贝了!

她小心翼翼地拿着,走到德妃的案几前,小心翼翼地放下。

德妃伸出手,轻轻捏住了红布。

然后缓缓拉开。

“呀!”

一直泰然自若,哪怕在那些世人公认的稀世奇珍之前都没有什么表情波动的德妃,在这个小小的“盘子”面前,竟然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

“保护娘娘!”

“贼子尔敢!”

登时有人以为德妃是受了惊吓,闹腾起来。

“肃静!娘娘没事!”

好在这时候,一直站在德妃身旁的老嬷嬷开口喊了一声。

声若洪钟,竟似有不俗武艺在身。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德妃却仿佛没有听见周遭地动静。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

在她面前,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光滑的玻璃镜子。

那镜子比打磨得最好的铜镜还要清晰。

镜面之上,照出了她那张典雅雍容、倾国倾城的无双美颜。

一点都不模糊,纤毫毕现,这是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甚至是第一次这般清晰地知道,自己这张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痴痴地看了许久,她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忍不住感慨道:“此物,本宫甚爱!谢谢你,能够将此物献与本宫!”

殿中众人齐齐愣住,面面相觑,眼神之中写满了震惊。

???

什么情况?

先前不管是那一树堪称奇珍的珊瑚也好,还是那属于异宝的夜明珠也罢,德妃娘娘都只像是寻常之物一般对待。

这位看上去普普通通,连锦袍都穿不起的少年,献上去一个平平无奇的盘子,就让德妃娘娘不仅惊呼出声,还这么鲜明地表露喜爱?

有江安县中人联想到了苏师道,继而联想到云老太爷,便在心中串联起了一条脉络,想着莫不是苏师道求云老太爷将东西借给了这个少年,让他来送这一出,然后德妃给父亲面子,故意演了这场戏,以涨其声势?

但他们不知道,云老爷子此刻也是懵了。

这是咋了?

这小子说他自己精心准备了东西,还真让他成了?

他可是知道女儿性格,绝对不会这么演戏的。

就算是因为他的原因高看夏景匀一眼,也是在故意设计,当面考较了一番之后,才真正愿意搭手帮忙。

这到底送的是个什么?

郑天煜也同样无语,这他娘的也真邪了门了,这样都没出丑?这样都能翻盘?

比诗文,他输了,他认了,有人确实天生文采高,天赋好,没辙;

比策论,他输了,他也认了,就是有人能从那普普通通的圣贤著作中看出治国大道理;

但是,比送礼物这种事,靠的不是家境、财力和眼界吗?

他夏景匀凭什么啊?

他整个家族的钱财加一起,都不够他一年青楼播撒所耗啊!

郑天煜彻底自闭了。

因为他并不相信德妃娘娘会像那些无知少女一样,是单纯靠一个心意就能拿下的。

他也在好奇着,夏景匀到底送了个什么!

同样的疑问也萦绕在殿中几乎所有人的心间。

德妃似乎也瞧出了他们的好奇,直接开口道:“这是一面镜子。”

镜子?

众人愈发疑惑,一面镜子有什么呢?

“此镜胜过铜镜百倍,照人之形,纤毫毕现。卫大人,张老尚书,不妨来此一观。”

州牧和老尚书对视一眼,也带着几分好奇上前。

德妃亲自小心翼翼地将镜子转了个方向,让众人都瞧见了那镜子的样子,果然并非是寻常的铜镜镜面,而是一面光彩熠熠的玻璃镜面。

但站在镜子前的州牧和老尚书,却都蓦地瞪大了眼睛。

老尚书惊呼出口,“这这这,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州牧也面露震撼,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样子,感慨道:“竟能如此神奇!”

当下流行的铜镜并不清晰,而且还昂贵,更需要经常打磨以保持其光滑。

用不起铜镜的穷人甚至只能在水里的倒影中,瞧见自己的模样。

以至于有许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长得啥样。

而这些大人物虽然不至于那般不堪,但也从未如此清晰地见过自己的模样。

即使这面镜子的清晰度夏景匀并不怎么满意,却已经完全突破了他们的想象。

德妃默默将镜子转回来,还小心地朝自己这边挪了挪,然后才看着夏景匀道:“此物你是如何得到的?”

夏景匀恭敬开口,“此物乃是草民自己所创,在将作监张大志张大人的帮助之下,方能成功。”

坐在下方正高兴看戏的张大志闻言,一颗心瞬间狂跳起来,明白了夏景匀所说的送他一份大礼是什么意思。

在心头高呼:高洋老弟,我一辈子的好老弟!

“哦?”德妃笑着道:“张大志可在?”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张大志出列,“将作监大匠张大志见过娘娘!”

德妃颔首,“此事办得不错,本宫记下了。”

张大志激动得颤声道:“为娘娘分忧乃下官之本分。”

德妃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张大志识趣退下。

德妃接着看着夏景匀,“此物本宫甚是喜欢,你且下去,本宫自有赏赐。”

“谢娘娘恩典。”

在一双双艳羡到发红的眼睛中,夏景匀回了座位。

至此,宴前献礼的阶段,就在这样的惊人结局后,告一段落。

只此一项,众人都已经觉得不虚此行了。

接着属于大部分人的无聊时光便来了。

因为他们没资格参与那些话题。

州中官员在州牧的带领下,先向德妃敬酒。

口中念着那些歌功颂德的言语,双方都共演着熟悉的戏码。

接着,以老尚书领着本地士绅、州学学正领着州中读书人、商会会长领着一帮商人,也陆续向德妃敬酒。

紧跟着,众人又向跟着德妃前来的京官们、向无当军的将军敬起了酒。

就如夏景匀在那篇文中所言,在德妃抵达之后一切都开始迅速推动了起来。

无当军的先头部队来了已经有几日了,如今在领军将军金剑龙随着大部队抵达之后,五千百战精兵已经正式兵分五路,开始了在全州境内的扫荡,力图将所有的贼寇山匪尽数歼灭,将变乱的隐患掐灭在萌芽之中。

而后商贸、文事教化等等皆在众人的努力推动下,声势整得着实不小。

上上下下,都在努力让德妃满意,继而让远在中京的中枢重臣和陛下满意。

“有此成就,皆赖娘娘之恩,我等同敬娘娘一盏!”

卫远志领着众人再度朝德妃敬酒,一旁百无聊赖的众人也赶紧互相提醒着起身,齐刷刷地朝德妃举起了酒杯。

那架势,就像是在向天祈雨一样。

德妃举杯相和,一饮而尽。

然后缓缓放下酒杯,笑望着卫远志,“卫大人,若是皆赖本宫之恩,你这位州牧之功劳又在何处呢?”

德妃的笑容依旧动人,但满殿的人却都无心欣赏,几乎是齐齐变了脸色。

未至中秋的夜晚,刹那间,如隆冬肃杀。

卫远志愣在原地,过了许久,目光在无当军将军那板正的身形和平静的面色上掠过,终于长叹一声,“泗水州今日之局面,下官有负圣恩。”

他取下头上官帽,双膝跪地,似乎在瞬间苍老了许多,“愿凭娘娘处置!”

德妃起身,亲自走到他跟前,将他扶起,“卫大人,离京之前,陛下可是与本宫细细叮嘱了的,泗水州之困局不在你一人,你仍是他心中于国有功之臣,陛下还望你留此有用之身,在中枢继续为国效力呢!”

卫远志惊愕不已,瞬间老泪纵横,向北磕头,“陛下!老臣惭愧啊!”

哭了一阵,他擦着眼泪,看着德妃,“请娘娘放心,但有驱驰,老臣定不负所托!”

德妃笑着道:“卫大人公忠体国,世人皆知,本宫自是放心的,就请卫大人在此多留几日,也让本宫好好向您请教。”

卫远志愣了片刻,缓缓点头,“老臣遵命。”

而后德妃缓缓走回位置,环顾一圈,朗声开口道:“礼部侍郎李天风,即刻前往泗水州城,暂代泗水州州牧之责。”

跟着德妃前来的那位随行文官之首闪身而出,“臣李天风领命!”

德妃脸上的威严瞬间消失,笑看着众人,“诸位还站着干什么,请坐!”

众人归位,但心依旧狂跳不止,只觉口干舌燥。

翻手之间,泗水州最大的官员就这么被撸了下来,兴不起半点风浪。

这就是德妃娘娘的手段么?

满座噤声间,德妃又道:“如今秋意正浓,叶落枯黄,萧瑟渐起,但国朝正是奋发之时,诸位也正当竭力报效之际,本宫昨日听了一首诗,甚合心境。”

不少人心头疑惑,但郑天煜等人却瞬间心头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夏景匀。

果然,德妃缓缓念到:“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此诗之旷达豪迈,深得本宫之心,诸位可知此乃何人所作?”

江安县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露脸的机会,“回娘娘,此乃我县读书人夏景匀所作!”

德妃好奇道:“哦?他可在场?”

娘娘,你这戏有点过了啊,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刚才跟州牧是在演戏......

夏景匀腹诽一句,迈步出列,“草民夏景匀拜见娘娘。”

“哎呀!竟然也是你!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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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的安静,来自于震撼。

对于绝大多数的学子而言,震撼来自于那些超越他们认知,让他们瞠目结舌的言论。

而对于部分知晓一鳞半爪内情的,如赵县令等人而言,则是既觉得信服,又觉得醍醐灌顶。

结合着那些内情,在心头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至于这一篇雄文是谁写的,那还有疑问吗?

州学学正捋着胡须,脸上渐渐泛起笑容,有弟子如此,面上有光,面上有光啊!

赵县令心头也是忍不住感慨,原本只是因为郑天煜的父亲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故而对其毕恭毕敬,但现在来看,还真跟那些只靠着父辈余荫的二世祖不一样,这是真正有真才实学的啊!

苏师道和云老爷子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没办法,这确实是没办法!夏景匀必输无疑了。

甚至文中提到的好些观点,是身为德妃父亲,还跟德妃亲自通过信的云老爷子都没想到的。

这郑天煜确实出众啊。

但二人的心胸磊落,虽然郑天煜赢了,自己弟子输了,对方找回场子的想法得逞了,但是却对郑天煜没什么怨愤,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得见良才,国朝幸事的欣慰。

只是苦了夏景匀了,不知道一会儿他的文章要输得多惨。

“不用看了,此文当为今夜魁首!”

“首辅之姿,对政务有此等见解,绝对的首辅之姿!”

“今夜之辩有此一文,足以声名鹊起,名传各州!”

几位大儒也卖力地夸了起来,其中当然有这篇文章的确很好的原因,但那是客观的。

决定他们主观夸与不夸的,还是因为这篇文的作者是他们这头的。

宋学正装作不知,笑着道:“诸位说得不错,像这等文章,愈发让老夫好奇是何人所作,子定兄,快打开看看,让我等瞧瞧是哪位英才。”

那位大儒笑着道:“这还用说.......卧槽!”

一声脱口而出的惊呼过后,他的笑容陡然凝固在脸上,因为,眼前的白纸上,赫然写着三个字:

夏景匀!

“怎么了?”宋学正还没意识到不妙,只当这曹子定的戏也太过了些,开口问道。

那位大儒艰难扭头,看向夏景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心头陡然一惊,耳畔便听得他的声音,“此.....此文......作者,夏......夏景匀。”

轰!

场中登时如炸开了锅!

议论声嘈杂得比起街头菜市场的还要大。

给人心理冲击最大的,往往不是单纯的强悍,而是反差。

圣洁的仙子是陋巷里最低贱的暗娼;

平日不苟言笑的威严将军,是女王游戏中那个卑贱的男奴;

辛辛苦苦难得休息的劳工干着最多的活儿,只拿得到最少最可怜的工钱;

还有就是夏景匀这样所有人都认定的失败者,以这样一种强悍的姿态完成了反杀!

在这之前,谁都以为夏景匀会是最惨的那个,甚至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论证他会成为很惨的那个。

但是他不仅没有最惨,还写出了这样一篇高屋建瓴,鞭辟入里的分析,还让人称赞有首辅之姿!

赵县令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浓浓震惊,他甚至觉得神奇,这个小子,从劳工营到现在,几乎每一次都总能让自己惊讶。

有巧思、有文采、现在连治国理政的才干都有,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同样的念头出现在苏师道和云老爷子的脑海。

赢了?

居然能赢?

宋学正如遭雷击,傻在原地,然后脖子僵硬地扭头看着自己的爱徒。

郑天煜还是那么不动如山地从容坐着,但在外人看不到的衣袖中,双手死死握拳,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他憋屈,但他也很无奈。

他有什么办法?让那位大儒不要念了?还是让后面的人不要夸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即使在念第一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不是自己的,但他还是只能乖乖坐着,听着众人的夸奖,仿佛一声声的嘲讽。

宋学正在瞬间的不满后,也渐渐明白了过来,不止如此,他明白得更深。

夏景匀先前那一番发言和被自己驳倒的操作,实际上都挖好了坑,等着自己往里跳,然后还装作计划失败的模样。

小小年纪,好狠毒的心机!

这等阴险小人,枉为读书人!

宋学正咬牙切齿地看着夏景匀,没想到夏景匀也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站起。

然后迈步来到正中,双手振袖,朝着宋学正和诸位大儒行了一礼,“学正大人,诸位大儒,学生在此,向诸位致歉。”

众人:???

“先前文会之事,我本以为诸位心胸狭隘,徇私情而不顾公道,如被权势压弯了脊梁,又像被利益遮掩了心智,蝇营狗苟,颠倒黑白,当不起州学之重,撑不住大儒之名。”

“然今夜一观,诸位实是光明磊落,毫无私心,那一句句夸赞,出自你嘴,甜入我心,似春风化雨,如杨柳轻拂,学生彻底改观!”

“诸位之高风亮节,当得起一声大儒!对得起读书人的脊梁!”

他朗声高呼,“学生,佩服!”

从宋学正到几位大儒,那脸色瞬间涨红成了猪肝色。

他们此刻也体会到了刚才郑天煜的憋屈。

他们能说什么?能反驳吗?

甚至他们比起郑天煜还要惨,夏景匀方才那一番我本以为,几乎算是借着名头指着鼻子骂了,但他们却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的每一句话,都想一记响亮的耳光,使劲拍打着他们的脸颊,将他们抽得满脸通红。

库库库......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憋不住笑,整个场中就跟提前几千年发明了拖拉机一样,到处都是库库库的声音。

憋了好一阵,宋学正才艰难开口,涩声道:“不必多礼,我等读书人,自当正气凛然,不徇私情,秉公直言,都是分内之事。”

夏景匀啧啧感慨,要不说人家能当学正,这些黑了心的大儒只能当狗腿子呢,瞧瞧人家这脸皮。

就在他准备撤下来之际,苏师道却又站了出来,“高洋说得是,学正、各位同僚,我也需要向你们致歉。”

“先前学正大人提议此事时,我还多有阻挠,现在看来,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们不是那种利欲熏心,巧舌如簧只为图一己私利之人,更不是那种攀附权贵、阿谀奉承之鼠辈,尔等之高风亮节,吾今日始知。惭愧!惭愧!”

说完苏师道也是振袖一拜。

如果说方才夏景匀的话是诛心,那现在苏师道的话就是将心直接碾碎,外加鞭尸了。

都几十年同僚了,谁不知道谁啊!

用得着你在这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咳咳,子成这话客气了,客气了。”

宋学正被这师徒联手邦邦两拳砸得七荤八素,脑子也有点发懵,话都有些抖落不清楚了。

夏景匀笑看着那位念诵的大儒,“学生打扰了,先生请继续。”

大儒:???

还要继续?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宋学正。

宋学正尬笑两声,“我看今夜天色也不早了,剩余的文稿,不如就交予赵县令评判,改日装订成册,发到诸位手中,如何?”

夏景匀冷笑一声,还没开口,一个浑厚的嗓音响起,“那怎么行,老夫还等着听诸位的大作呢!速速念来!”

云老爷子一副兴趣极大的样子,豪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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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一队十人队伍的无当军小队就来到了南田巷。

而后,车马行的车夫吆喝起来,拉着两辆马车,两车家当,然后在世人小队的护送下,朝着邻县晃晃悠悠地离开。

临走之时,夏家众人自然也受到了南田巷众人的热情欢送。

这一家人,不惹事,不闹事,更关键的是还帮他们镇压了一帮青皮,还了南田巷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

可惜,这幸福时光才刚开始,就快要结束了,南田巷众人看着远去的夏家人,想到青皮混混们卷土重来的日子,流下了不舍的眼泪。

车队径直出城,向南而去。

万福县虽然离江安县不远,但也有四十余里地,一行人天亮出发,走走停停,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好在这般情况,早在众人的计划之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万福县城,在城中唯一的一家客栈住下。

得益于德妃娘娘省亲,无当军亲自剿匪,打通商路,而后随行商贾与州中商贾们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迅速活动了起来,经济往来呈现出近年少有的密集,虽不过半月多,已渐露出兴盛繁荣之像。

城中客栈,此刻也住了些来往行商,夏家这帮人除了人多点,倒也不算特别显眼。

勉强安置下来,夏景匀亲自且诚挚地跟需要四个人一间房挤一挤的无当军军士们表达了歉意,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领头的什长笑着道:“能有一间干净屋子,干爽的被褥,有吃有喝,比起行军打仗简直舒坦太多,我们已经很开心了。”

夏景匀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我等习以为常之生活,竟已是你们的奢望。何来太平盛世,皆是有人在负重前行而已。在下,向诸位致敬!”

说着长揖及地,深深一拜。

众人只感觉鼻头瞬间一酸,他们从来都被人当做臭当兵的,何曾被人如此赞誉过。

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登时从心中生出,对夏景匀的认同感简直如直线飙升。

“夏公子折煞我等!我等既入军伍,自当马革裹尸,当不起如此赞誉!”

什长领着头,众人齐齐回礼,夏景匀摇头道:“当得起,当得起!”

他旋即吐出一口浊气,“不说这个了,诸位先行休整,我下去安排酒食,稍后一起用饭。”

说着他转身离去,众人瞧着他的背影,一个军士小声道:“夏公子,好像跟别的大人物不大一样。”

“确实,不过也正常,他毕竟是从贫寒起家的,至少知道民间疾苦。”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给人的感觉不同,没把我们当下人,有点像......”

那军士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有点像公子。”

什长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岂是什么人都能跟公子相提并论的,但话到嘴边,却觉得有些底气不足,轻声道:“这话今后别乱说。”

夏景匀先跟家人们说了一声,便下楼去安排晚饭去了,夏明雄跟夏恒志左右无事,也跟着一道。

点好了菜,三人便干脆在楼下坐着。

一个商贾打扮的汉子主动凑了过来,“在下红提郡朱富,字仲豪,诸位亦是过路行商?所贩何物啊?”

夏景匀笑了笑,“我等是打算迁居来此的,那马车之上,并非货物,而是我等家当。”

“哎!你看,我就担心这个!”那汉子左右看了看,声音一低,“原本我也是看着此地离那江安县很近,更是处在江安县到建宁郡的郡治之中,打算在这儿设个商行。但没想到这镇上有一霸,欺行霸市,贪得无厌,端的是可恶。你们明日天亮就走吧,可别在此定居了。”

夏景匀挑了挑眉,“竟有此事?”

“可不是么!我今日细细打听了,那人正是县令的妹夫,人称吕二虎,为人狡诈贪婪。城郊有家倒霉蛋,说是姓夏,以前还出过举人,家里还有点余财,但就因为没了靠山,就被这人瞧上了,那直接被寻了个罪名,落得被抄家发配,几代家业都成了别人挥霍的用度!这他娘的也太惨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他真诚地看着夏景匀,“我看兄台面善,好意提醒一句,可别学那倒霉蛋,最后落得那般可怜下场,明日一早,赶紧走吧!”那汉子真诚道。

夏景匀抱拳,“多谢兄台提醒,我等自会考量。”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冲进屋子,目光扫了扫,瞧见了夏明雄跟夏恒志,面色一变,冲了过来。

“哎呀!居然真是你们!”

那人激动地冲过来,按着正要起身问候的夏明雄跟夏恒志,一脸焦急,“你们怎么还敢回来啊!就不怕吕二虎再找你们麻烦吗?你们莫非还想着要回祖产不成?赶紧走吧!趁现在吕二虎还不知道消息,否则他一发狠,给你们来个斩草除根,谁也护不住你们!”

一旁的汉子越听越迷糊,看着夏景匀,“你们这是?”

“我们就是你刚说那一家倒霉蛋。”

他看着愕然无语然后老脸一红的商贾,轻笑道:“如果阁下真的看好这个地方的位置,又只是担心那吕二虎的话,不妨多等一日,说不定会有些转机。”

夏景匀这话,那商人汉子自然是不信的。

但这份不信并非那么坚定,惯会察言观色的他瞧着夏景匀那份自信,多少还带着点将信将疑。

可那位匆匆而来,面露焦急的夏家世交就是彻底的不信了。

甚至他还忍不住开口斥责,“高洋,你也不小了,也经历过这等惨事,怎生还是如此幼稚!”

“当初你夏家还有田有屋,还有奴仆下人,在县里也算得上一个书香门第,有名有姓,结果呢?吕二虎略施小计,就让你们全家落得抄家发配的下场!你们可有半点还手之力?”

“在这县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你没有任何胜算的,当日的绝望和无助这么快就忘了吗?就算你在其余地方另有结交,但人家够不着咱们这边啊!咱们的钱县尊那是太守大人的心腹,你们怎么......怎么还敢回来!”

“这两个月我不知你们如何过的,但我知道,你们能捡回一条性命,就该偷着乐了。就别想着什么复仇,更别想着什么回来了。虽说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于此,但史书之上也不是没有过举族避难的事情。”

这位夏家的世交好友偷偷从衣袖里滑出一张银票,不着痕迹地塞到夏明雄手里,“我也就这点家当了,你们拿好,连夜走吧!别等吕二虎和他的狗腿子们反应过来,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我自有一族族人,不敢久留,二位兄长,见谅了!”

说完转身就跑,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夏明雄拿出这张银票,扫了一眼面值,看着夏景匀,“一百两。”

夏景匀点了点头,“收下吧,明日再好好报答,这位世叔是个好人。”

“可不是么!”一旁忽然伸出个脑袋,满脸感慨,“能在落难之时出手相助,还敢冒着这般危险前来提醒,你说我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的好朋友呢!”

夏景匀看着这位自来熟的大哥,笑了笑,“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喝点?”

那人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这个人不胜酒力,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休息了。”

不知道夏家众人身份还好,既然知道了,他可不敢沾染这种是非。

夏景匀也没挽留,跟父亲和伯父聊起了方才那个世叔的事,很快酒菜上来,楼上的亲眷也下来了。

夏家众人围了一桌,随行军士围了两桌。

但还有两桌摆满酒菜的桌子没人坐,众人正待疑惑,就瞧见了穿着便装的夏云飞领着几个同样穿着便装的人走了进来。

夏张氏惊喜地战起,“定远!你怎么来了?”

夏云飞走过来笑着道:“你们归乡,将军特地命我带了一支小队随行护送。”

夏张氏顺嘴就问道:“既然是护送,那怎么没跟我们一起呢?”

心里更敞亮些的夏李氏默默扯了扯嫂子的衣服,夏张氏连忙反应过来,大声道:“啊,不方便说是吧?那就不说不说。”

夏景匀无奈,补了一句,“有点小事,跟上来了就行,来来来,大家都饿了,开吃吧。”

一阵热闹之中,夏景匀跟夏云飞两兄弟却悄悄地溜到了楼上。

“怎么样大哥,可有什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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