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江渡魏清越的其他类型小说《见春天小说》,由网络作家“江渡”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也就几分钟,张晓蔷一路张望着过来。江渡看到她,人更窘迫了,关键是,她怀里还抱着一件男生的衣服,味道不是那么令人愉快,在张晓蔷靠近时,江渡自动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有时候,别人盛情难却,江渡面对张晓蔷这种女生时显得格外被动,她不想解释自己的难堪,但又不得不解释一点点。去医务室,买卫生巾,以及被送回寝室,一套流程下来,江渡说了很多次谢谢。张晓蔷就很自然地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笑吟吟的:“都是同班同学,你怎么老这么客气?”她那动作,跟和自己小妹妹说话一样。
也就几分钟,张晓蔷一路张望着过来。
江渡看到她,人更窘迫了,关键是,她怀里还抱着一件男生的衣服,味道不是那么令人愉快,在张晓蔷靠近时,江渡自动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有时候,别人盛情难却,江渡面对张晓蔷这种女生时显得格外被动,她不想解释自己的难堪,但又不得不解释一点点。
去医务室,买卫生巾,以及被送回寝室,一套流程下来,江渡说了很多次谢谢。张晓蔷就很自然地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笑吟吟的:
“都是同班同学,你怎么老这么客气?”
她那动作,跟和自己小妹妹说话一样。
本来,江渡是不喜欢别人坐自己床边的,她也绝不会随便坐人家的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但张晓蔷顶着明晃晃的日头,跑来跑去,脸晒的更红了。江渡在请她坐时,不动声色撤掉了床沿上的一块黄色旧浴巾。
那天铺上去时,她有点心虚地故意跟王京京说:“洗床单很麻烦,铺点东西这样就不用那么频繁洗床单了。”旁边,室友们都在各自整理内务,其实谁也没留意江渡在说什么。
可是,王京京跟她一点默契都没有,就那么缺心眼地一扬嗓门:“你是不是怕别人坐你床啊?”
江渡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红着脸,更加心虚地连连否认。
不过,歪打正着,有人竟然半真半假地就势说,自己其实也不爱别人坐自己的床,夸江渡这个方法好,可以借鉴。
江渡羡慕别人可以这么容易地把真实想法吐露,一点不尬,而且借势借的自然了无痕迹,这是江渡永远学不会的。
她此刻怕张晓蔷想太多,毕竟,对方非常热心地刚帮过她。
张晓蔷仿佛压根没看到这一幕,她很自然地坐下,找了个话题:“哎?江渡,我看你中考时语文几乎满分啊,你语文成绩一直都很棒吧,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做个小课题研究?”
江渡的初中,在市里属于中等水平,每一年,统招加定向会向梅中输送大概七八十名学生。定向生是给每个初中学校的指标,比统招生低个二三十分,江渡轻微偏科,和王京京两人走的都是定向生,算是幸运。因此,在学霸云集的梅中,没什么竞争力可言。
单单一门语文成绩优异,说明不了什么。
张晓蔷却是市里最好的初中考进来的,她的语文成绩,其实只比江渡少了两分而已。
两人聊了那么一会儿,张晓蔷思路非常敏捷,她语速很快。不过,江渡清楚自己和头部初中优等生的差距,张晓蔷语文成绩也很好,她所有科目都很好,和江渡这种只是擅长学语文喜欢学语文而获得的好成绩完全不是一回事。
“哎呀,你看我,光跟你聊天了,回头教官别以为我偷懒,我先走了,回头继续。”张晓蔷突然轻拍脑门,冲江渡一笑。
很快,寝室只剩江渡一个人,她歪在被子上打盹,忽然一个激灵,赶忙把那件脏外套用点热水泡了,并且,偷偷推到床底下。
不到半分钟,江渡又爬起来把脸盆拉出来。
女生强撑着不适,到水房洗衣服。外套浸了水挺重,她长这么大也就是洗个内衣袜子之类,没搓几下,就觉得直不起腰。
不但如此,江渡牢记王京京的经期嘱咐,每漂洗一次,加一点热水,最后,半个小时下来,女生脸色惨白,一额头的虚汗。
最终,江渡像贼一样把这件衣服晾在了寝室楼附近小花园里的忍冬丛上。
下午,江渡没有再去操场,而是等到四点钟穿着短袖,下面一条军训裤子,假装洗的是自己上衣强自镇定地把衣服收起,装进塑料包装袋里,又放在了忍冬丛下。
幸亏校园里没什么人,高二高三都在上课,而高一,在操场上,江渡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怎么还给魏清越是个难题。
江渡一点都不想被人议论什么,她知道,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衣服给魏清越,那大家一定会传点什么。这种事情,她初中就了解,同学们最爱起哄,最爱传所谓绯闻,谁喜欢谁,谁偷偷谈恋爱了。
她没让王京京知道这件事,因为王京京是个行走的大喇叭。
军训期间不正式上课,但有晚自习。
很多人在暑假就已经学了高中内容,江渡也不例外,她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高中的数学好像猛地一下特别难,完全跟初中两个世界,简直天外飞仙。
梅中就是梅中,也就放纵了新生报道当天一个晚上,军训开始后,大家便都呈现出头部高中的自觉性,晚自习课上,没有老师在场,也是一片安静。
晚风顺着窗口,轻轻地吹,江渡时不时从茫然无解的数学题中抬眸,她靠窗,可以从外面走廊大开的窗户那看到墨蓝的天色,还有黑黢黢的树影。
而身边,王京京一面偷吃零食,一面用油油的手指头翻着一本少女杂志,她一点都不慌,打定主意军训结束后再好好学习。
窗外有个身影走过,江渡愣了愣。
一眼就认出了是魏清越。
江渡快速从抽屉里拿出卫生巾,让王京京起开一下,同桌一脸的了然,往前一倾,紧贴课桌,江渡蹭着王京京的后背出来了。
本来想张口,可实在怕从三班或者四班突然走出个人,江渡快步跟上,魏清越的背影很高,腿很长,走起路来很快,如果江渡没有判断错,那他应该是往厕所方向去的。
“哎!”她在走出教学楼时,突然喊他,喊完,有点难堪,又莫名有些开心。
魏清越根本没回头,仿佛聋了一样。
“魏清越。”江渡只好念出那个名字,声音很轻,像怕是惊动别人。
男生止步,转身。
他站在灯火辉煌的教学楼之外,光线偏暗,像是启动了什么令人目眩神迷的小机关。
江渡抱着本书在胸前,她太害羞了,以至于需要手里必须要有点什么东西,来做个倚靠,尽管这样,书本上还是黏住了一声又一声急剧的心跳。
魏清越比她坦荡淡然多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因为被她看见过自己最难堪一幕而感到尴尬或者不自然。
“给你。”江渡觉得呼吸都跟着静止了,当她靠近他时,把准备好的纸条递给他。
脑子里说的是,快点接吧,快点接吧,千万不要让别人看见。
魏清越先是皱眉,随即,见怪不怪地一笑,他根本没动,反手一推:“你需要还我洗干净了的衣服,不是表白的小纸条。”
江渡一愣,僵僵地看着他,脑子里轰轰直响:“不是的,我没跟你表白。”
魏清越瞥她一眼,“哦”了声,脸不红,心不跳,他并不觉自己自恋,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误会感觉到哪怕是一点点的窘迫。
这一声“哦”,包含着习惯性的心不在焉,以及,对他人的无限漠然。
所有的情绪,最终变作收拢更紧的手臂,江渡抱着书,面红耳赤地往厕所方向先走一步。
纸条上,字迹俊秀,连带着一幅看起来很糟糕但又用力过猛的路线示意图。
魏清越突然就笑了,笑容里有薄薄的嘲弄,潦草扫过,上前两步弯腰捡起女生书本中掉落的东西。
粉红色包装的卫生巾。
他观察几秒,等明白是什么东西,男生脸上才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魏清越随手放到了走廊窗台上,如果女生不傻,一定会回来找的。
他去了女生宿舍楼,在那附近,准确无误地从忍冬丛下找到了一个袋子,衣服叠的整齐,打开的瞬间,是浓郁的洗衣粉味道。
等送回宿舍,魏清越才发现衣服上清晰感人的洗衣粉印子,没漂洗干净,一道道的白,看起来很像汗渍风干的样子。
他又笑了。
自己拿着盆,到水房稀里哗啦漂了几遍。
军训也就一周的事情,不长,但这个秋天不太妙,不知道从哪一位开始,得了红眼病,病菌跑的非常快,等到军训第四天时,班里已经二十个红眼病了。
小许跟大家强调注意事项,大家最期盼的军训不要训了却没鬼影儿,只好互相在那抠对方眼皮,上眼药水。
江渡没得,王京京也没得,但两人前面的女生得了,让人忐忑。
“课代表,”前面陈慧明转脸对江渡笑嘻嘻的,她不喊名字,老喊她课代表,一边拿起江渡的笔袋,一边揉自己眼睛再抹上去,“你抵抗力很奇怪啊,不能军训,但却不得红眼病,我们都以为你身体很差肯定会得呢!我要传染给你,这样大家就都一样了。”
陈慧明说的半真半假,一直笑,笑的一副她只是恶作剧的模样。江渡心里很急,但不好意思说,只能僵硬地挤出一点干巴巴的笑意,眼睁睁看着笔袋被陈慧明故意摸了个遍。
等到她摸完,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江渡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怎么新同学这个样子呢?她也只是暗暗失望了一会儿。
窗外有初秋的晚风流动,好像在开口叹息。
江渡终于在陈慧明的努力下,害了眼病,眼屎很多,总想流眼泪,她被王京京按在床上点眼药水,王京京不怕被传染,一天三次地给她点。
而且,转头把陈慧明骂了一顿,王京京是来真的,说陈慧明个头不高心眼怪多,陈慧明就哭。
“你哭个屁呀,你自己得红眼病就想着传染别人,损不损呐!”王京京在那直翻白眼。
江渡小心地拽王京京的衣角,让她别吵了,王京京一脸不屑,说陈慧明你要是再敢搞事情,信不信我把你褥子扔对面男生宿舍楼去?
围观群众又轰的一声笑了,男生起哄:“王京京,说到做到啊,一定得扔,不扔不是中国人。”
只有张晓蔷在认真调解。
班里乱哄哄的,声音特别大,吵到了隔壁一班,他们的临时代理班长过来从后门那敲了敲窗户,说:“嗨,小点声儿,你们不学习有人要学习。”
虽然是平行班,但大家默认一班成绩最好,被人这么一提醒,后面男生有点不服气:“现在又没上课,还不许人说话了?”
那个班长便流露出“你们二班就这素质”的表情,耸耸肩,撤了。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最叛逆的时候,被一班这么□□裸的鄙视,大家逆反心上来,反正还在军训,没上新课,男生们开始故意咣咣敲桌子,大声唱军训的歌。
很快,一张大家都认识的脸出现在了后窗。
“你们班真的很吵,麻烦注意下。”魏清越恰巧站在江渡所在的窗口,冷淡发话,他那个微微不耐烦的样子,落在所有人眼里,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教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听到这个声音,江渡的心里陡然而起一股密密麻麻的情绪,她形容不准,心跳又失去控制。
鼻子里忽然涌出一股温暖液体,缓缓而下,江渡每到秋燥都容易淌鼻血。
她熟悉这种感觉,只得仰头,胡乱去摸抽屉里的纸。
魏清越看见的,是女生素白的一张脸上点缀着一串红,青春期就是这么莫测,这么诡异,他脑子里立刻想起那个粉红色的,女孩子的私人用品。
江渡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脸上,是魏清越,乍然间,她脑袋轰鸣,只想快点逃离此时此刻,因此,抓住一袋面巾纸,几乎是本能般地冲出了教室。
走廊光洁,连一片纸屑都没有,血每滴下一次,就砸出一朵小小的红花,魏清越看着江渡从眼前跑过。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大家都知道,江渡是有人罩着的,就是她张牙舞爪的好朋友王京京,王京京战斗力爆棚,莫说同龄人,她小学三年级就能跟妇女骂架,而且最后成功把对方气哭。
大家是来考大学的没错,也更关心学习,但学习之外,总需要点什么来点缀调剂,比如看看热闹。
今天这场热闹,陈慧明完全不是王京京的对手,她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几个回合,只剩哭,大家对双方都不够了解也谈不上对谁有偏见,但依旧觉得可惜,那种当看客不过瘾的可惜。
陈慧明哭哭啼啼,不再跟两人说话。
军训结束的时候,江渡的红眼病逐渐好转。她在任何场所都很小心,而且相信所谓对视几眼就会传染人的鬼话,所以,她跟王京京说话时,都盯着地面。
小许重新给大家按高矮次序排了位置,两周一次平移。
周末的时候,江渡回了一次家。
先冲个澡,外婆做饭时,她在自己卧室里写日记。日记是什么呢?是补白青春期寂寞的东西,记着日常里的琐碎,记着不一样的风景,或者,承载一些不为人知隐蔽的念想。
江渡的作文很好,不是非常有文采的好,而是特别质朴的那种,所谓大巧若拙。无论写什么,都有种大地敦厚温柔之感。她的日记乍看也比较流水账,春风怎么吹,秋雾怎么弥漫,操场上的阳光如何晒得头皮滚烫,树林下的沙堆却是温的……还有还有,有个男生成绩特别好,眉毛黑黑的,个子高高的,衣服穿X号,看人总是居高临下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可是,他并没有要和我相处。
每写一行,江渡就抬起头盯着窗外的桂花树发几秒怔,桂花树香的发腻,她打个激灵,继续埋头写。
吃饭的时候,外婆过来喊她。
外公拎着小马扎也进了家门,老两口都退休了,外婆热衷于拿着布口袋起早去菜市场转悠,外公则喜欢跟老头下棋,江渡一回来,外婆就会烧一桌子的菜。
有荤有素,颜色搭配鲜艳。
“眼睛好了吧?宝宝?”外婆给她盛大骨头汤。
外公早把江渡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说:“我看孩子差不多了。”
江渡属于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她说起军训趣事,学班主任说话的语气,学教官的严厉,把外婆逗的直笑。
只有江渡回来时,家才更有家的样子,热闹的,有说有笑的,连陈旧的家具都跟着焕然一新。
饭吃差不多,外婆下意识往桌子上的日历瞄了一眼,江渡知道这意味什么,中秋节是哪天,她早留意过了。
那个人,一年之中回来两次,中秋和除夕,合家团圆的日子,也是她必须呆表姨家的日子。
江渡很多年没和外公外婆一起过中秋了。
显然,今年也不例外。
两个老人默默对视一眼,外婆满脸愧疚地开口:“宝宝,今年中秋还跟以前一样,行吧?”
有什么行不行的呢?江渡照例黯淡了瞬间,她笑笑:“行,学校放假我约王京京去书店。”
外婆欲言又止,眼神里的情绪万般复杂,根本无法用言辞形容。
江渡只知道那个人是妈妈,妈妈回家,她就必须走,否则,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
有一年,她实在是好奇,也实在是渴望,她觉得妈妈应该会喜欢自己,她从不闯祸,爱学习,爱劳动,像头温顺的小羊羔。王京京跟人骂架打男生,被人找上家门,她妈妈都偏向她。江渡觉得妈妈要是多了解了解她,一定会喜欢她。她就在这种心理下,又偷偷回来,还没瞧清楚什么,被外婆发现,老人大惊失色地把她往表姨家方向赶。
江渡觉得太委屈了,忍着泪,频频回头,只能看见外婆不断起落的手势:快走。
她哭了一路,到表姨家门口时把眼泪擦干净才进去。
就算是这样,江渡也没问过大人包括表姨一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觉得,如果一件事别人想说,不用问就会告诉你,如果不想说,问了也不会说,何必为难别人呢?这个别人如果是家人,更不能为难了。
像是补偿,外婆又照例多给她零花钱,江渡不爱乱花钱,但这次,她准备花掉。梅中竞争残酷,江渡进校是中等水平,没什么存在感,老师们眼里只有两个事,清北和一本率,江渡非常担心自己最终只能读一个普通大学。
她没什么好方法,搞题海战术,多做卷子好像是唯一的出路,反正她不怕吃苦。
但在梅中一本达线率非常高,除非是倒数,江渡每每焦虑时想到这又会轻松点。
外婆收拾碗筷时,她听见两个老人在厨房悄声说着什么,江渡没凑上去,她默默回到卧室,打开日记本,弯弯的月亮就在窗户外面,清透透的,有点像苍白的人面。
江渡觉得日记应该收个尾,但最终,只写了个“他”,光秃秃的,连名字都没有。
一字一段,一个句号。
军训完了最讨厌的就是写心得,这种感觉,完全跟小学春游回来写作文一样令人心梗。作文本还没发,大家甚至都吝啬交个日记本上去,唯恐语文老师直接给当垃圾卖了,得不偿失,索性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开始千篇一律地鬼扯。
所以,收上来的一沓纸参差不齐,挺寒碜。江渡按大小次序整理好,王京京一边抱怨,一边帮她忙,说江渡这个人就是喜欢做这种默默无闻又麻烦地要死的好事。
“我是语文课代表,有义务把同学们的作业收拾整齐给老师。”江渡微笑时会露一排细细的小米牙,眼睛也弯弯的。
王京京一副老道口吻:“我怀疑,语文老师压根不看,就是个形式主义的任务,你这是多此一举。”
江渡轻声说:“我做我该做的,不觉得多此一举。”
“死脑筋。”王京京嬉皮笑脸地点了下她的额头。
送作文时,照例从一班门口过,走廊那,魏清越正在给张晓蔷讲题,一手插着裤兜,一手在张晓蔷的资料上指点江山,他这个人做什么都显得很随性,江渡看见他时,心里跟着微微一抖,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紧张。
三分归元气。
江渡不知道怎么就往《风云雄霸天下》上想去了,那是她跟王京京童年时的最爱。
魏清越就很步惊云的感觉……江渡在短短的几秒里,脑子里已经出演了一部可歌可泣的电视剧。
谁都没看见她,可她脸红了,余光小心翼翼地快速瞥着那两个标准的优等生,像怀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人一走神,就容易出糗,江渡浑身的注意力都在走廊边上那两个人身上,被从后门跑出的男生撞了一下,作文纸便跟着散满地。
“对不起,真对不起啊!”伴随着男生的道歉,张晓蔷循声看过来,她把资料一夹,跑过来帮江渡捡拾作文。
江渡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手忙脚乱一阵忙活,身子僵硬,四肢都跟着不协调,好像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某人无所不在的目光包围之下,而事实是,魏清越只淡淡瞥过来一眼,认出江渡,并没什么兴趣,他扭过头,看向窗外。
秋风乍起,吹得枝头半黄不绿的叶子摇摇欲坠。
魏清越出了片刻的神。
留一个背影给已经投望过来的江渡,他和她,连一眼的对视都没有,他也没有帮忙,显然,魏清越做事相当自我,开学典礼上的发言并不是他有多热心体谅同学们被太阳晒,纯粹是觉得校领导的讲话无聊,他也深知老师随后的批评并不会太严重,无他,他是这个学校成绩最好的学生,只要不是做出太离谱违反纪律的事,没人会真的追究他怎么样。他纯粹时很纯粹,但又很懂世故。
江渡眼睛微酸,她小声地跟张晓蔷说谢谢,随后,沉默地收回目光,几乎是小跑着下楼。
风很大,瞬间把头发吹乱,却吹不走那股深深的怅然。
她在他隔壁班级,没有什么交集。
江渡忽然很希望自己能再吐他一身,这样的话,她可以再还一次衣服。
这样也不太好,少女紧紧搂住作文纸仿佛搂住了青春期所有的心事。
回来的路上,走廊无人,江渡怔怔看了眼魏清越曾站过的位置,什么都没有。
心也跟着茫然空空的。
座位上,王京京两眼亮的跟灯泡似的,闪闪发光,不等江渡坐下,迫不及待把她拽过来,认真说:“魏清越对我笑了,一班魏清越你知道吧,他喜欢我。”
王京京就是这么自信。
江渡觉得心跳都跟着停了一秒,她强作镇定,巨大的心跳声几乎要把声线都顶的和平时不一样。
但她还是努力表现地若无其事,佯装回想,说:“开学典礼那个发言的吗?”
“对,我刚去厕所,你猜怎么着,魏清越正好从那边男厕所出来,问我借纸,说里面有个同学忘记带纸了,”王京京忽然夸张地捂着脸,摇头晃脑,“哎呀,好害羞,你说男生在厕所门口跟你借纸,多不好意思,但魏清越好帅哦,他借纸都那么帅,我脑袋嗡嗡的当然借给他了,然后,”她把江渡的胳膊猛地一掐,眼睛瞪好大,“他就对我笑了,哇,魏清越笑起来真是我的小心脏,我不行了,江渡,快,速效救心丸!”
王京京表演的非常夸张。
江渡被她拽的乱晃,心神一闪:他没有对我笑过。
可是,魏清越笑起来什么样子?
江渡想着,微微垂下目光,脸却被王京京扳正,她笑嘻嘻说:“好同桌,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追魏清越,他一定对我有感觉。”
有的女生总是很自信,比如张晓蔷,因为她有傲人的成绩。再比如王京京,她从小咋咋呼呼,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江渡在乱如杂草的心跳中,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你怎么追他?”
王京京对江渡神秘眨眼:“江渡,你帮我写情书吧,你写好我再抄一遍,这样,你不是存钱准备买中华书局那套《古典诗词名家》吗?一共三十一本,我送你十本怎么样?够朋友吧?”
魏清越住在一栋很大的别墅里。
门口站着一脸严肃的保安,闲人勿进,但小区入住率比较低,一是位置稍微偏远了,二是价格不菲。东边临河,有人喜欢在沿岸一坐半天钓鱼,坐地铁凌晨就过来抢位置。结果,有一年,早起的钓鱼人士在河里发现了女尸,泡到变形,可把大家恶心坏了,人一下少很多。
魏清越家里那栋房子,恰巧在东边,一推窗,就能瞧见葳蕤的植被疯狂张扬着一丛丛绿,生命力旺盛到可怕。闹出女尸案时,人心惶惶,那年魏清越上初一,一个人住别墅里,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开学的第三周,要放中秋假。
魏清越叫来钟点工阿姨,打扫房间,他一个人过中秋。
可魏振东打来电话,让他过来吃顿饭。
魏清越面无表情在电话里答应下来。
其实,那天还没到中秋,魏振东是提前叫的他。
到另外一个城区,打车要二十分钟。
后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二十八岁,跟了魏振东十年,是他第几个女人魏清越不太清楚,但勉强算目前的归宿。毕竟,他们有个儿子,八岁,吃的滚圆,脾气极臭,成绩极差,三天两头被老师找,一年在私立小学几万块,钱砸的不少,只可惜魏振东最后生了个蠢货。
魏清越实在不想对一个小朋友这么恶毒,但当门一开,那个小胖子趾高气扬地质问他来他家是要饭的吗时,强烈的羞耻感,对一个骄傲的少年来说宛如刮骨。
他简直想踢飞这个死小孩。
后妈有种很节省的热情,喊他“清越”,并轻描淡写地责备了小胖子两句。
“我什么都知道,你来要钱的,你就是个要饭的,爸爸不给你钱你就只能当乞丐了。”小胖子不忘蹿上沙发,恶狠狠地对他竖中指。
这种坏毛病,都不知道哪儿学来的。
魏清越冷冷看他一眼。
这个时候,魏振东的车缓缓驶进院子,后妈连忙喊了声“宝贝”,一个眼神过来,小胖子迅速弹开,飞奔门口,大叫“爸爸”。
魏清越不得不起身,他走出来,站在阶上,看眼前女人的笑,孩子的笑,递过来的公文包,被风吹动的裙角,以及男人一把抱起的动作,所有的声音、表情、甚至是花园那边飘来的清淡香气,都好似一道屏障,彻底隔开了他和另一个世界。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孤独或者寂寞,更像一种漠然,男生就这么毫无感情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在魏振东走过来时,喊了声“爸”。
魏振东身材修长,保养的极佳,一身恰到好处的肌肉,打起他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总有一天会老去,男生很冷酷地想到。
魏清越和几个人吃了一顿貌合神离的饭,饭桌上,魏振东问了他几句学习情况,刚过去的物理小测,魏清越第一名。
这个第一名,对于魏振东来说,唯一意义是生意酒局上别人偶尔提及可以收获几句客套赞美。无论他有多厌弃魏清越,但可恨的是,魏清越太像他妈妈,智商高,学习是手到擒来的事。
而小胖子的不争气,让第一名这种事都变成刺,扎在心头。
“我听说,你们开学典礼上学校让你发言,你在那胡言乱语,让领导和老师下不来台,有这回事吗?”魏振东慢条斯理开口。
他很爱干净,也很讲究,皮鞋一年四季锃亮不染尘埃般,所有的正装熨帖得不带一分痕纹,魏振东的人设就是事业有成的精英中年男人。
魏清越不知道别人了解这个男人几分虚伪,他知道所有。
越是平静的开场白,越是暗示着后续的狂风骤雨。
他手里的筷子顿了顿,回答魏振东:“稿子太长了,同学们已经晒很久,我不想被人私下里骂。”
“看来,你觉得自己很有理。”
魏清越没说话。
“要不是你老子有本事,人家看我几分薄面,你觉得你能这么嚣张?”魏振东冷笑看他,目光迎面而下,像一根根毒针刺进毛孔中,魏清越这才明白今天是鸿门宴,魏振东找个机会发难,有意思吗?跟亲儿子一定要做仇人?魏清越已经不想去理解这件事,他只知道此刻不能顶嘴,他必须隐忍,克制,他还花着魏振东的钱,住着魏振东的房子。
仅仅是思考了几秒,魏振东已经把他不说话当作沉默的示威,他拿起酒杯,魏清越便被泼了一脸的红酒。
“说话,老子问你话,你不说话是个什么态度?”魏振东忽然厉色满脸。
魏清越胸膛微微起伏,任由酒液顺着脸往脖子中蜿蜒淌去,颜色发红,和血很像。
旁边,后妈和小胖子很安静地看着这对父子剑拔弩张,小胖子很有眼色,魏振东训魏清越时,他嘴巴闭很紧,狡黠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
魏清越就这么看着魏振东,他还是没吭声,那眼神,像不甘屈辱的乳虎,仿佛刹那之间,就可以露出还不够锋锐的獠牙,扑向对方。
“你那什么眼神?我告诉你,你现在能靠的只有我,你妈忙着在美国跟洋鬼子睡觉,”魏振东提及前妻,言辞露骨,完全不顾及魏清越还是个未成年人,“她要是愿意管你,当初就会争取你的抚养权,可她不要你,老子养你这些年,花了多少钱,怎么,说你两句不高兴了?”魏振东厉声质问。
“没有,爸教育的对。”魏清越敛了敛眼睛。
“我警告你,在学校少给我惹事,我要是再接到什么地方需要家长去一趟的电话,我打断你的腿。”魏振东掷地有声,保持着他的绝对权威。
饭桌上静了几秒。
后妈这个时候才微微笑着劝魏振东不要生气,旁边,小胖子跟着撒娇,往魏振东碗里夹菜。
这顿饭注定吃的味同嚼蜡,再后来,魏振东跟后妈聊房子聊股票,他很会挣钱,也以此为傲。魏清越不得不承认,在物质上,魏振东没亏欠他,他的吃穿用度,远在同学们平均水平之上,所以,才会被职高的小混混盯上。
但这一切,是有代价的。
魏清越一度以为只要念书成绩好,魏振东就不会打他。他错了,魏振东对他,永远有无明业火。
中秋这天,街上人很多,五花八门的打折活动吸引了不少人。
江渡一大早就去市立图书馆占位,带着资料,她的计划表非常清晰,上午做数学试卷,下午做英语试卷,多出来的时间看心爱的杂志。
她来的早,图书馆人不多。秋老虎还挺威猛,空调凉凉的,江渡把书包放进储物柜,又去接了热水,回来找位子时,人一顿,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毫无预兆地闯进眼中。
魏清越同样来的早,独自靠窗,透窗而来的光勾勒出少年俊朗的线条,是温柔的金色。这一幕,像某些翻覆的细节。
江渡瞬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默默看他几秒,随后,选了一个抬头正好能看见少年却又同时可以隐藏于人海不被注意到的位置。
不能在家过中秋的怅然,立刻不觉消散。
遇见魏清越,是很美好很美好的一天。
快乐的情绪很强烈地冲击着胸口,可窃喜中,又带着一丝难言的羞耻感。
但江渡怕魏清越看到自己,她蹑手蹑脚,特意绕了一圈,来到书架前找《书城》杂志。
确认了几遍,江渡才相信,图书馆已经没有最新的《书城》杂志了。中考前几个月,江渡把一切课外书杂志什么的戒掉。中考过后,被王京京的妈妈带出去旅行,加上暑假学习高中内容,仔细算,她得有快一年没看过《书城》。
最新的一期,是2005年12月号,可那也是去年的了。
江渡对着书架发呆,抽出12月号,书架空出一条细微的缝,猝不及防的,就这么对上了那边的一双眼:魏清越也在找杂志。
图书馆很安静,但江渡的心里一阵惊涛拍岸。
女生的眼睛又黑又亮,慌乱中,竟像魔怔了,忘记回避,一眨不眨看着魏清越。
魏清越在学校永远是中心所在,每周一升旗,他作为旗手都是万众瞩目的对象,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看向他。
只有此刻,江渡清楚地意识到魏清越是她一个人的。在这逼仄空间,只有她看到了魏清越,没有旁人。
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了片刻。
魏清越以为偶遇的女生,是有什么话要说,没有,她就这么默默瞧着自己。
“有事吗?”男生声音压的很低,询问说。
江渡猛地回神,脸刷的红了,魏清越第一次见别人生理反应这么大,一张脸,本来是白的,霎时间,烧的漫山遍野。
“那个,你知道《书城》杂志为什么只到零五年的吗?”情急之下,她抓住个问题慌不择路问道。
江渡压根没抱希望他会知道,只是太尴尬了,随便一个问题能救场就可以。
“停刊了。”魏清越淡淡告诉她。
一时间,错愕、失望交织着出现在女生眼眸间,魏清越看看她,说:“纸媒衰落是必然,当然,杂志改变下策略说不定半年后真还能复刊。”
纸媒衰落……可学校门口报刊亭永远挤满了买少女杂志的学生,怎么会呢?这些是江渡这个年纪很少去思考的,她甚至对男生的说辞感到陌生。
魏清越无疑流露出他早熟的一面,江渡那个情态,在他看来是非常幼稚的,显然,女生对他的话没怎么消化。
“你怎么知道它停刊了?”江渡声音小到几不可闻,她心跳很快,很怕和魏清越说话,但不说点什么的话,太可惜了,可惜到让人心有不甘。
魏清越看她一副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忽然笑了笑:“我有时会翻着看看。”
他直接走到江渡这边来,靠近她,男生身上有一股干燥的兰花香,气息袭来,江渡的心像旧杂志被风吹的拆拆作响,男生的手臂从她头顶过去,抽出12月号,打开后,让她看主编寄语。
江渡太紧张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明明全是字,但眼前却是大片的空白。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节哀。”魏清越偶尔会有点冷幽默,前句伤感,末尾两字搞笑,冷不丁讲出来,没有一点刻意的痕迹。
江渡猛地抬起头看他。
她忍不住抱住杂志挡了半张脸,嘴角轻轻一弯。
魏清越不以为然:“你们女生都这么做作的啊,想笑就笑,还要用书遮挡?”
江渡的笑慢慢僵硬,她放下杂志,露出通红的一张脸,没说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害羞。”魏清越看着她涨红的脸,十分无奈,“我先过去了。”
等人走后,江渡才轻轻“嗯”了声。
这时,她才重新找回正常的视觉,发现卷首语通知了停刊半年的事。
她轻吁口气,把这本最后的也是最新的一期,带回座位。
偶尔抬首,能看到魏清越专注的脸庞,阳光倾斜,早从他身上移过,但整个世界依旧是他侧颜的角度。
不知道是哪一次再抬头,那个位置空了,一瞬间,江渡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狠狠空了一下,她四处看看,很多位子都已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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