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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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历史小说

作者:佚名   

剧情简介

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大官人》,由网络作家“佚名”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

《大官人》精彩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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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在黎明前停歇,外面鸡鸣天白,他也缓缓睁开眼。
这几天,他一直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他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仅样子变了,脑海中还多了份陌生的记忆。直到今天,震惊渐渐变成麻木,他终于接受了这一荒诞不经的现实——自己的灵魂竟回到了六百年前,和一个叫王贤的年轻人的身体融合在一起!
‘能活着就是万幸了……’他轻叹一声,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庆幸自己是个没有妻儿牵挂的孤儿,生活在哪里都没区别……
想到这,他对自己那一身腱子肉,变成现在这副枯瘦如柴,连手指都动弹不得的小身板,也就没什么不满了。
他正在寻思着,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家人,突然听到外面吱呦一声门响,紧接着便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这瘟鸡,天都大亮了还不打鸣!早晚把你炖了!”
这声音,来自一个泼辣的女人,这正是王贤的老娘。她训完了鸡,又训起人来,“一群懒种还不滚起来,再睡天就黑了!”
在老娘的喊声中,王贤的大哥王贵赶紧穿衣起床,胡乱抹把脸,便要去做饭。
“你媳妇呢?”老娘正端着簸箩在喂鸡,见是儿子做饭,登时拉下脸。
“翠莲……”王贵的上眼皮厚厚的、嘴唇也厚厚的,一看就很老实。在老娘面前,更是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闻言缩缩脖子道:“今天那个不舒服……”
“一个月来十五天的身子……”老娘哼一声,骂道:“骗鬼呢!”
“娘,俺去挑水了。”王贵憨憨的笑笑,拿起竖在墙角的扁担。
“俺俺,难听死了,跟谁学的!”老娘又哼一声,喂完了鸡,在围裙上胡乱擦擦手,一只胳膊夹个木盆,一只手提个桶,便往西厢房走去。还不忘吩咐老大道:“吃饭之前,把天井扫了!”
“嗯。”王贵乖乖应道。

王贤就住在西厢房,他虽然已经醒了,但还没想好该怎么去面对这家人,尤其是那位愤怒的老娘,决定还是闭眼装昏。
房门被重重推开,头裹青巾的老娘,提着桶、端着盆,啪嗒啪嗒走进来。其实这位母亲长得很秀气,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非常的有神,不发作的时候,并不像母老虎。但当她一发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便变得寒光四射,锐利逼人!
一张利嘴更是能把活人骂得背过气,然后再气活过来。
进屋之后,她第一眼先看儿子,见他还是闭着眼,一动不动,便习惯性骂道:“兔崽子还不醒,老娘要被你拖累死了!”说着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给他翻身擦洗,按摩敲打……还把贴身的衣裤给他换了。
说起来,卧床这么久,王贤身上却仍光洁如初,一个褥疮都没有,这在闷热潮湿的江南地区,简直是个奇迹。
虽然已经入秋,但一个瘦小的女人翻动一个十六岁的男子,还是很吃力的。忙活到一半,老娘就已是满头大汗。她一边擦汗一面郁闷道:“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养儿养儿、防病防老。老娘倒好,上辈子欠你们王家爷们的,给你们当牛做马!”
说完继续给他擦拭腋窝,王贤是个怕痒的,不禁一哆嗦。
老娘登时就激动了,一下窜到床头。王贤还要装昏,老娘大耳刮子已经啪啪的抽上了……一下下是真打啊,痛得他忍不住呲牙裂嘴。
“王贵,王贵!”老娘看着他脸上生动的表情,满脸惊喜的尖叫起来:“快来呀!”
王贵在外面扫地,听到老娘叫,扔了笤帚就冲进来,蒙头蒙脑的问道:“娘,咋了?”
“你看你弟弟,他醒了!”老娘说着话,翻开王贤的眼皮,便见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这下是装也装不了了,“吴大夫怎么说的来着?”
“吴大夫说……”王贵挠头想了想道:“俺忘了!”
“还不快去请大夫!”老娘最看不惯他这窝囊样,飞起一脚,把大儿子踢出去。
很快,县医学的吴大夫便匆匆赶来,为王贤诊视。王贤既然已经接受了现在的身份,也就借着这机会‘醒’过来。
其实不用诊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王贤缓缓睁开眼了。
全家人彻底松了气。小妹银铃一蹦三尺高,围着床大笑大跳,王贵也直抹泪,就连王贵媳妇都很高兴,问吴大夫道:“不用再花钱抓药了吧?”
吴大夫正在喝茶解渴,闻言喷了王贵一脸。
老娘狠狠瞪王贵媳妇一眼,对吴大夫道:“她是问啥时候能好利索?”
“这急不得,”吴大夫慢悠悠道:“他身子太虚弱了,我开个补养的方子,吃上一个月看看。”
“啊,还得吃药!”王贵媳妇喜色尽去,大声抱怨道:“他都把家吃空了,还吃!”
“慢慢养不行么?”老娘其实也不舍得再花钱了,她哪还有钱?
“当然可以,”吴大夫捻须道:“但他躺得太久了,身子亏空极大,要是不赶紧调养过来,只怕将来好了,也是个病秧子。”
“那直接给他进补行不?”老娘又问道。
“虚不受补,你现在给他补,要害死他的。”吴大夫摇头晃脑,一脸悲悯道:“弟妹,王贤年纪这么轻,不能让他落下病根啊!”
“嗯。”老娘面色一阵阴晴变幻,终是狠狠点头道:“先生开方吧!”
于是王贵磨墨,吴大夫摊开纸,笔走龙蛇开出一张方子,吹干了墨迹,递给王贵道:“抓药去吧,早吃早好!”
“嗯嗯。”王贵应着声,小心翼翼将方子接过,又看了一眼老娘。
“把先生送回去,再顺道把药抓了。”老娘叹口气道,“你跟陆员外说一声,先记账,月底一并结。”
“娘,人家药铺都说了不佘给咱了……”看着妹妹在给吴大夫收拾药箱,王贵小声对老娘道:“人家说你这人忒没信用,这话都说仨月了,也没见一文钱……”
“你不去缠磨怎么知道?”老娘恼火的从手腕上解下个金镯子,拍在他手里道:“把这个押在那,先抓了药再说!”
“嗯嗯。”王贵这下松了口气。
吴大夫早就收拾好了,一直优哉游哉的喝茶,待娘俩说完了,才起身告辞。
“王贵,去送送先生。”老娘又从腰间摸出一串钱,差不多二十文的样子,递给儿子。
吴大夫见状笑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见着弟妹的钱了。”
“麻烦你那么多回,终于把小二看好了。”老娘大言不惭道。“这次把诊金一并结清了。”
吴大夫迈步往外走,差点跌倒,回头苦笑道:“合着我出诊一次,就值一文钱?”说着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好人做到底,义诊了!”
“那多谢先生了。”老娘也不推让,便从儿子手里一把拿回钱,道:“等我家啥时候发达了,也给先生封两包雪花银子。”
“你敢送我还不敢要哩。”吴先生摇头大笑出门,王贵赶紧送出去。

待王贵送吴先生走了,老娘瞥一眼儿媳道:“你身上不难受了?”
王贵媳妇脸一红,讪讪道:“还不好,我过来看看还得回去躺着。”便灰溜溜回屋了。
老娘哼一声,目光又转向儿子,心里是又高兴又火大。高兴好理解。火大是因为,她这儿子是从赌坊出来,被人打伤的。县里也没破案,最后只能以‘赌博争执遭报复’定案。是以在老娘心中,这儿子就是因为赌钱被打的!
对这个游手好闲、又好赌博的儿子,老娘早就绝望了。一想到他日后难免故态复萌,害得家里雪上加霜,老娘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王贤刚刚醒过来,少不了一顿臭骂。
“日后再跟你算账!”老娘把儿子看了又看,最后狠剜一眼,便留下银铃照看他,自个回屋干活去了。许是兴奋后的虚脱,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走到门口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老娘踢一下门槛,怒道:“早晚锯下来烧柴禾!”
老娘走后,小妹银铃将早晨熬得小米粥,兑了点热水,喂给王贤喝。银铃的性格很像老娘,但毕竟年幼,还不泼辣,只是活泼而已。她一边微粥,一边叽叽喳喳,讲述王贤昏迷后的情形,免不了也要数落他的不是。
通过她的话,王贤知道家里虽然境况很不好,但要是没他这一放倒,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欠一屁股债不说,连饭都要吃不上了……想到这,王贤才意识到,方才老娘脚下拌蒜,似乎就是饿的四肢发软所致。
在六百年后,还有‘一病返贫’的说法,王贤记得鲁迅家里也是这么败了的,是以对妹妹的话深信不疑,不禁生出老大的愧疚。
“街坊都跟娘说,你肯定醒不了了,拖一天花一天的钱,还得把好人拖累坏了,还不如早断了利索。也就是娘这样的脾气,认准了的事儿谁也拉不回,要是换了别人家,几个你也死得透透得了!”
“哥,就算我求你了。家里为了给你治病,欠了这么多债。等你好了千万跟那些人断了吧。安生找份工,好么?”小妹说完就灰心了:“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么能指望你改呢?”
被个十来岁的小妹妹鄙视成渣,王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哪还好张嘴?
“张嘴啊!”见他拒吃,银铃杏眼圆瞪道,“说你两句就想绝食?有骨气就改给我们看,到时候妹妹给你磕头赔罪!”
王贤的脸通红通红,臊得。
见他还是不吃,小妹小嘴一瘪道:“二哥,你别不懂事了,咱家不是以前了。咱们富阳不出小米,娘用正下蛋的老母鸡,才换了这十来斤,我们可一口都没尝过!”
王贤深深一叹,一口口吃完了稀饭,一粒都没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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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王贵抓药回来了,老娘正忙着做鞋,见他提着药,登时大喜道,“他们真给了?”
“嗯。”王贵点点头,把药包交给老娘,又从怀里摸出个镯子,递给老娘。
“怎么?”看他那一脸熊样,当娘的就啥都明白了,讪讪笑道:“他们没上当?”
“见是娘拿出来的东西,人家得多长两个心眼,”王贵闷声道:“让个懂行的一看,说是铜的,刷了层金粉。”
“一群睁眼瞎,这明明是真金!”老娘脸不红不臊,把那镀金的镯子套在腕上,不再提这茬道,“那你咋抓的药?”
“林家姑娘在给她老娘抓药,见我被那些人抢白,便替我垫上了。”王贵老实答道,“她说这两天还要来看弟弟呢。”
“哼,假惺惺。”老娘骂一声,“她林家害得咱家这么惨,要是敢上门,我打断她的腿!”
王贵哪敢跟他娘顶嘴,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还没问,这药到底多少钱一副?”
“一百文……”王贵小声道。
“这么贵?”老娘倒吸一口冷气,擦汗道:“这要吃一个月,把老娘卖了都不够……”
“再想办法吧……”王贵叹口气道:“娘,我去看看弟弟。”说完来到西厢房坐了会儿,便心事重重的走了。
中午吃饭时,老娘见王贵媳妇又没出来,知道她又嫌饭难吃了,王家几乎是一天三顿青菜汤泡糙米饭,最多再加点酱蚕豆,确实让人难以下咽……当然你得有的挑才好挑三拣四。老娘和王贵、银铃没得挑,自然吃的一点不剩……
见王贵媳妇还不出来,老娘便将给她盛的一碗饭,匀给了儿女,“别浪费了。”没有人担心王贵媳妇会不会饿着,因为她总能神不知鬼不觉买好吃食,趁着王贵上工,躲在屋里吃独食。
所以见她这会儿还不出来吃饭,一家人便知道,王贵媳妇又吃独食了。但人家花的是自己的嫁妆,又不吃在你眼前,谁也不好直说她什么。
老娘先吃完了,便将半个月来,偷空趁闲做好的十几双布鞋,用包袱包成一包,去集上售卖。今天正好是个集,本来她该上午去的,但让王贤的事儿耽误了……
兄妹俩吃完饭,银铃收拾碗筷,王贵则一脸心事的回屋,妹妹叫他都没听见。
以为哥哥又跟嫂子吵架,银铃也没放在心上,干完家务就端着药碗,去喂王贤吃药。一大碗药汤快吃完的时候,东厢房突然爆发出王贵媳妇的喝骂声。
银铃郁闷的拍拍额头,嘟囔道:“又来了……有本事老娘在家的时候骂呀。”虽然气愤,可她小孩子家家的也没法掺和,只能在那听着。
“好啊,你个王鼻涕,鼻涕了半辈子,终于长本事了!”声音陡然清晰了许多,显然两人的战场从屋里转移到天井,“竟然学会偷东西了!”
“你说谁偷东西?”如果是泛泛的骂,银铃也就装着没听见的,但听嫂子骂大哥是贼,她登时火大,把碗往桌上一搁,冲到门口,质问起大嫂来。
“你自己问他,偷没偷!”王贵媳妇拿着笤帚疙瘩,指着躲在水缸后的王贵,横眉竖目道,“他趁着我睡觉,偷我的首饰,被我抓了现行!”
“两口子之间哪叫偷啊?”见妹妹也出来了,王贵满脸通红,讪讪道:“娘说夫妻一体,你的也是俺的。”
“放屁!那是我的嫁妆!”见王贵狡辩,王贵媳妇愤怒的朝他冲过去:“那是我侯家的财产,跟你王家没关系!”
这婆娘高大有力,让她打上一下,王贵还真吃不消,只好被撵得满院子跑,一边跑一边告饶道:“就算俺借的还不行,回头赚了钱,还你就是了!”
“你偷我首饰干什么,是不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了?”王贵媳妇愤怒道。
“别瞎说,”当着妹妹面,王贵倍感尴尬,“怎么可能呢?”
“那倒是,就凭你……”王贵媳妇轻蔑的哼一声。猛然想起上午时,他娘俩为王贤的药钱发愁,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王贵偷自己的嫁妆,是要去给王贤买药!
这可碰到她的忌讳了!她是王家当年好的时候嫁过来的,门当户对,嫁妆很是丰厚。谁知公公犯事之后,王家很快就衰落了,这让她心里一直憋火,只是摊上个厉害婆婆一直发作不得。
直到婆婆和老公倾家荡产,也要给王贤续命时,王贵媳妇终于开始闹别扭,她坚决不同意往活死人身上花钱,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便是‘救活了也是个祸害,还不如让他死了利索!’
久而久之,王贤竟成了她对王家怨念的集合,王贵只要一提就火冒三丈,何况是偷她的钱去给他买药!王贵媳妇这下气疯了,张牙舞爪的扑向王贵道:“王鼻涕,你知道老娘最恨什么,我不跟你过了我!”
王贵自觉理亏,一边喊着‘不敢了,再不敢了!’一边在天井院子东躲西藏。侯氏整天窝在屋里不动弹,脚下很是没根。你追我赶了好一阵子,她心虚气短一拌蒜,竟狠狠摔在地上,脑袋磕到铁锨上,登时血流满面……
“哎呦,杀人啦……”侯氏痛得七荤八素,又一摸额头,满手是血,没人声的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午饭前,老娘卖光了鞋,给王贤抓了两副药回家。她心里十分得意,因为一百文一副的药,硬是被她砍到一百七十文两副。能从陆员外那铁公鸡身上拔毛的高手,这富阳县里怕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谁知一进门,便看到地上的血迹,老娘登时大怒道,“老娘一不在家,你就翻了天!王贵媳妇,跟我去衙门说理去!”以她多年的经验看,定然是王贵那夯货被侯氏打出血了……
“娘……”话音未落,王贵从房里掀帘子出来,小声道:“不是我伤了,是翠莲……”
“吓?”老娘登时神情一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儿竟然男人一次?!”
“不是……”王贵这个汗啊,嗫喏道:“是她追我的时候,自己摔的。”
“我说么……”老娘叹口气,失望道:“狗改不了吃屎。”
把药搁下,她到东厢房里看了一眼,只见侯氏脑袋缠得跟个纺锤似的,躺在床上直哼哼。鲜血渗出纱布,看上去确实挺惊人。
侯氏知道她进来,却仗着病不起身,她已经让人通知娘家了,什么事儿等家里人来了再说,省得白挨这个老东西排炮。当年,她不知好歹,竟想跟婆婆掰掰手腕,被婆婆直接骂晕过去,如今想起来还直打哆嗦……
侯氏这个样子,老娘也没法说什么,她泼辣归泼辣,心里精明的很,知道这种事,自己不能掺和,只能先静观其变。
从王贵房里出来,老娘生火做饭,吃饭刷碗,然后再给王贤推拿一遍,见侯家人还没来,骂了一声:“真磨蹭!”
过晌,侯氏的哥哥和弟弟才来,两人衣着光鲜,趾高气扬,还带着几个长工,轰轰烈烈一大群人……他们家有百亩茶园,还有在县里当差的,面对王家这样的破落人家,自然大有心理优势。
无奈老娘把闲杂人等都轰了出去,只让侯家兄弟进来。
他俩一进门便捂着鼻子,仿佛在这破院子里站一站,就会污了自个的贵气似的。
看到妹妹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样子,两人登时火冒三丈,像训孙子似的训斥王贵,只是因为王贵老娘在场,不敢用脏字问候罢了。倒不是他们尊老,而是人的名、树的影,一旦惹火这母老虎,可就不知谁训谁了。
但老娘像转了性似的一声不吭,任由他们把儿子训得晕头转向,阴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训得口干舌燥后,两人停下来,喝口水……人家是自带的紫砂壶,里面用自家的水,泡自家的茶……才问妹妹:“该说的都说了,谅他以后也不敢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两个事儿,答应了我就和他过下去,不答应,就散伙。”侯氏在婆婆的阴影下压抑透了。她整天躲在屋里,那是不敢看婆婆那双冷眼啊!侯氏感觉再这样下去,不然不出半年自己就要疯了,这次好容易找到个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决心趁机改变处境!
“先说说吧。”她哥点头道。
“第一,我要分出去过。王家的东西,我一丝一毫都不要,只要分出去过就行!”侯氏不敢看婆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终于把心里憋了两年的话,道了出来:“第二,他得起个毒誓,分开过后,不许拿钱给他家里人花,不然生儿子没屁眼!”
此言一出,满室安静,老娘拢在袖中的手,已经攥得咯咯直响,却仍没有表示。
“呃,”侯氏她哥觉着这话太欠妥,忙补救道:“妹妹的意思是,分居不分家。分开过,各花各的钱。这样也好,既然过不到一起,就各过各的,大家都清心。”顿一下,心虚的望着王贵老娘道:“是吧,王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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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侯氏一说要分家,自个气焰马上弱三分,是因为这个年代有法律,父母健在不得分家析产!不然子女要坐牢的!每个月官府都会在申明亭前宣讲这个,三岁孩子也知道。
所以侯氏才会那么‘大方’的说,自己不要王家任何东西;又刻意不说分家,而是用‘分开过’代替,其实是在掩耳盗铃!
不过这种事都是民不告官不究的。过不到一块的兄弟多了,分开过的有的是,也不是各个都没爹娘。只要不打分家官司,官府是不会管的,除非有人想整你。
侯氏想要得逞且不留后患,就必须征得婆婆的同意,让她出个‘分居不分家’的证明,才敢破墙而出。
所有人都望向老娘,只见她抽出握得发白的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也不急也不燥,平静的望向王贵。
看了看儿子,她又望侯家人道:“我也早跟这又馋又懒、心黑恶毒的婆娘过够了……”侯家人刚要发飙,却听她话锋一转道:“你们不就是要分居不分家文书么?只要王贵答应,我出!”
侯家人登时大喜,转向王贵,齐声催促到:“愣着干什么,答应啊!”以他们的经验看,王贵这种一辈子不敢说不的软蛋,那是决计不敢反对的。
“别……”王贵可怜兮兮的央求侯氏道,“小二还病着,妹妹还小,老娘身体又不好,哪能撑得起来?咱们这时候分开过,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你不用操心。”老娘冷笑道,“那么难的日子老娘都熬过来了,没了王屠户,还吃不了带毛的猪?!”
“娘……”二十几年的母子,王贵焉能听不出老娘这是反话,愈加不敢松口了。
“娘都这么说了,你还犹豫什么?”侯氏也顾不上装死,从床上一跃而起,顶着个纺锤脑袋道:“你倾家荡产,给小二治了半年,现在他终于醒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已经够份儿了!街坊四邻谁能说你什么?”她晓之以情后又动之以利道,“王贵,你不是做梦都想当东家么?分开过后,我的嫁妆都拿出来,给你开个造纸作坊,也让你尝尝当东家的滋味!”
“嗯,住得地方你也别担心。”大舅子焉能不知道妹妹的心思,便顺着她道:“我在县城那套两进的宅子空着呢,今天你们就可以搬过去!里面还有个老妈子,到时候吃饭穿衣都有人伺候,不比你现在当牛做马强一万倍?!”
“家里老爷子最疼你媳妇,只要你答应搬过去,你家欠我家的钱,肯定就一笔勾销了。”小舅子也道:“不信我可以给你立字据!”
钱又不是他借出去的,他写的字据有个屁用?这些鬼都不信的空话,也只有王贵这种夯货会信……侯家兄妹如是想道。
果然,王贵在听到第三点后,脸上现出浓重的挣扎之色,紧紧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贵,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告官!”侯氏知道这货最不会的便是拿主意,不使出杀手锏不行,便吓唬他道:“刚才我哥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可带着伤,要是去告官的话,你就得被官府抓起来!”
王贵一下如遭雷击,老娘勃然变色,霍得站起来,戟指着侯氏道:“好啊,老娘奉陪!把你这些年干的丑事,全给你抖搂出来,让你顶风臭十里!”
婆婆一发威,侯氏吓得直缩脖子,但已经到了这份上,岂能前功尽弃?她吃力的转过头去,不看老娘只看王贵道,“不信你试试!”
王贵还是紧咬着嘴唇,一脸便秘状,还是一言不发。
“王贵,别磨蹭了,赶紧答话。”侯家兄弟不耐烦的催促起来,他们晚上还要去吃酒呢,哪有时间在这里耗?小舅子烦躁的抬起头,看见小银铃在门外张望,脱口骂道:“看什么看,滚回屋去!”
银铃毕竟还是小了,吓得一哆嗦。
小舅子回过头,刚要再训王贵几句,就听一声响过他十倍的吼声:“你住口!”
这一声吼,把所有人都震呆了,顿了一下,都望向王贵王大郎!
这一声吼,竟然是从来都低声下气的王鼻涕口中发出来的!
好一会儿,侯家兄弟才回过神来,小舅子干笑道:“你什么意思?”
“不许吼俺妹妹!”王贵两眼通红的扫过大舅子、小舅子,最后落在侯氏身上,又渐渐没了气焰,小声道,“俺不分家……”
“你再说一遍?”侯家人惊呆了。
“俺不分家。”王贵声音更小了,“你要走就走吧……”
“好好,”侯氏本以为自己吃死了王贵,谁想到这厮竟敢不从,登时气冲冲的收拾衣裳,“你等着官府来抓你吧!”
“王贵,你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大舅子见要崩,赶忙补救道:“一旦我妹子踏出这个门,可就不是你媳妇了。还有,你家欠我家的债,可早就到期了。原先因为是亲戚,我们不好意思讨。现在为了一个废物弟弟,就不要媳妇了,那我们也不必讲情面。赶明一张状子抵到县里,告你欠债不还,还打伤妻子,你这辈子就完了,知道么?”
“俺不分家……”王贵果然被吓得脸发白,却仍低着头,反复只说那四个字,两脚都快把地砖搓透了。
“王贵,你可想好了。”老娘竟也劝道:“现在就是东街的哑巴寡妇,都要五贯钱的彩礼,娘可没本事给你再娶!”
“俺不分家……”王贵已经想的很清楚了,终于抬起头道。“翠莲有娘家照顾,俺放心。”
“呸!”侯氏一口浓痰险些吐到王贵脸上,挽起包袱,怒气冲冲的出门而去,“王鼻涕,有你悔青了肠子,跪下来求我的那天!”
走到天井里,她羞恼愤恨难平,又走到西厢房中,便见小叔王贤,正平静的看着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明亮瘆人,竟比老娘的还可怕。
暗骂自己今天脑袋被撞坏了,这个废物病秧子有什么好怕的?侯氏面目狰狞的瞪起眼来,指着他鼻子骂道,“废物,你活着就是祸害这个家的!老娘我就看着你把王家,祸害到家破人亡!”
王贤依然平静如水,却终于开口说话了:
“大嫂,往日我的不是太多,让你气坏了,是我的不对。但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若是因为我,你要跟大哥分家,大可等等再说,用不了几个月,王家就会有起色的!否则我走,不会再拖累你们。”
“哈哈哈……”侯氏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大笑道:“你能转性?狗改不了吃屎,只要有你在一天,王家就永远没起色!”
“你可以看着……”王贤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好,我看着!”侯氏大笑着扬长而去,“看你怎么继续祸害这个家!”

侯家兄妹走了,自然还带着他家的嫁妆,王贵这夯货,竟还帮他们叫车、搬箱子,好一个忙活。
这让街坊四邻摸不着头脑了,早听王家吵翻天,怎么王贵转眼又帮着侯家,搬起嫁妆箱子了?莫非是要分家?
有街坊忍不住问道:“王贵,你是要搬出去过么?”
王贵摇摇头,黯然道:“翠莲要回娘家,俺还留下。”
街坊们很是意外,不禁朝王贵投来刮目相看的眼神,可见侯氏在街坊面前,真没啥好名声。
待王贵回去,见老娘站在天井里。他低下头,小声道:“娘……”
“王贵,你做得对。”老娘露出赞许的目光道:“你弟弟虽然的确是个废物,但终究是你弟弟。你要是这时候撇下他,老娘肯定会把你们告到官府的。”
王贵不安道:“现在侯家也要告官的。”
“告个屁!”老娘啐一口道:“你这蠢货,亏着你爹还当过司刑大爷,连这点律条都不懂?夫殴妻,非折伤勿论!她不过破了点皮,打了也白打!”
“哦……”王贵闷闷的点头,却也放心了。
“去歇歇吧。”老娘知道,他做这个决定,肯定很难受,便打发王贵回屋歇着了。自个却转到西厢房门口,睥着小儿子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我也是说给娘听的。”王贤与老娘对视,两双眼睛一样的黑白分明,目光锐利。
“空口说白话有个屁用。”老娘却不屑道:“做出个样子来再说大话,不然老娘就当你放屁。”
“看着就好了。”王贤明知道她是激将法,还是眉头一挑,沉声道:“我王贤不一样了……喔……”
掷地有声的誓言,换来一块黑乎乎的抹布,老娘出手很准,不偏不倚落在他脸上。
“小兔崽子,先自己能擦腚再说。”老娘拍拍手,去准备晚饭了。
“唔唔,先把抹布拿开,要憋死了……”王贤的手,竟然抬都抬不起来。还是银铃救了他一命。
这一反差,让刚刚发下宏愿的王二郎苦笑连连。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动不了,什么都是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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