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对我可真好,听我这么说完,他二话没说,就吩咐驾车的侍卫调转方向,往我家驶去。
进宫前,我和爹娘弟弟挤在小巷的一间小屋里,小巷太过狭窄,马车进不去。
我让谢珩在马车上等着,自己进去。
他目光沉静地看了我片刻,轻声道:「好……朕不下去,但也不放心你的安危,让付宁全陪你一起去,行不行?」
付宁全就是付公公。
我应了一声,安抚地拍拍谢珩的手:「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付公公陪着我下了马车,踩着积水的青石板穿过小巷,来到褪色的门前。
大门没关上,我一推开,就看到娘站在破败的院子里,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看到我,她眉毛一拧,如以往一般开骂:「小草,你不好好待在丞相府伺候大少爷,怎么跑回家来了?」
她疾步走过来,就要伸手拧我的耳朵,付公公却往前跨一步,拦在了我面前,板着脸道:「住手。」
他常年跟在谢珩身边,颇有气势,我娘很显然被唬住,迟疑着放下手,问:「你是谁?」
付公公一脸正气:「我是大少爷身边的人。」
他学到了谢珩演戏的精髓,我娘一点都没有怀疑,只是满脸讨好地将手在裙摆上擦了擦,又问付公公我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若是小草犯了错,你们只管打、只管教训,大户人家规矩多,这我是知道的。前些天大少爷还接我们去别院住了两日呢,他对我们小草这么好,我们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家……」
付公公默不作声地听着,半晌,他淡淡道:「这一次我陪着小草姑娘回来,是她有话要问。」
娘目光一转,瞪着我。
我问她:「如果当初,先出生的是弟弟,你们还会再生下我吗?」
她板着脸:「你这是什么话?」
「你只需要回答我。」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娘被我看得恼怒,却顾及着一旁的付公公,不敢再动手。
只是眼神躲闪地说:「自然……自然是还会的,小草,等我和你爹走后,还要有人来看顾你弟弟啊。」
我终于笑了:「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齐玉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可若是我的父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生下我呢?
对他们来说,我的存在,只是为了有人干活,只是为了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还可以卖了我,只是为了他们走后,有人看顾弟弟。
他们生了我,却从没喜欢过我。
所以金贵的鸡蛋我不能吃,所以弟弟可以用砍柴刀砍伤我,我却不可以碰他一下,所以我被五十两卖给齐玉辰做通房。
所以,我为什么要感激他们?
我转过身,轻声对付公公说:「我们走吧。」
我在桐妃那里坐了一上午,尝到了不少好吃的点心,还打包了一盒回悬铃宫。
橘夏不在,当着那小宫女抱月的面,我往点心里下了药。
她看上去很满意,也对我很放心。
从我答应她之后,有许多次,我都是故意当着她的面,把药放进谢珩的茶水或者吃食里。
她也就真的从没怀疑过。
真是和齐玉辰一样十分愚蠢,又莫名自信。
晚上,谢珩过来,听说我早上去找桐妃玩了,他轻笑一声,揉揉我的脑袋:「朝中事务繁多,接下来的日子,我可能会比较忙。若是你觉得无聊,就多去找她玩吧。」
我问他:「你要对付齐玉辰了吗?」
「不是齐玉辰,是整个丞相府。」
谢珩淡淡地笑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锋芒毕露。
然后他问我:「桑桑,你前些日子读书,也看了些治国策论,那么臣子不忠,该当何罪?」
他说的,是我住在他宫里那些时日,边认字边翻看的那些书。
我回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有些迟疑地开口:「若不从君命,祸乱百姓,分权教化;再有不从,杀无赦。」
谢珩那双清和澹静的眼睛里,有星辰一般的光芒亮起,然后他十分亲昵地抱住我,在我唇角亲了亲。
「我的小扶桑,可真聪明啊。」
我也觉得。
如他所说,后面几天,我不读书的时候,就去衍庆宫找桐妃玩。
因为是好朋友的缘故,桐妃告诉了我她的闺名,梁婉桐。
我有点意外:「好温婉的名字。」
她眼睛一瞪:「你是想说我人不够温婉?」
我虽然这样想,但并没有这样说。
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好在她也不是真的介意,拈了块花生酥吃掉,就开始跟我讲她和谢珩过去的事。
谢珩的生母只是个才人,生下他前就中了毒。
谢珩天生带着病根儿,身子骨不好,本没有资格做太子。
然而皇后娘家势大,先皇意欲打压,引得先太子心生反意,最后自己丢了太子之位。
在抱月传给羌族人的密信之中,赫然写着,我是谢珩最看重的人。
「桑贵妃之生死,或可胁迫之。」
谢珩说,如今抱月刚死,新的密信尚未传出去,他会送我出宫,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直到此番事了,一切平定,再接我回宫。
「你走之后,我会让橘夏扮成你,仍旧住在悬铃宫。她身有武艺,不会出事的。」
我本来不想同意。
但又清楚地知道,若我留在宫里,有极大可能成为谢珩的破绽。
我答应了谢珩。
为了以防万一,他让桐妃也跟着我一起出宫,还让十一安排了可靠的暗卫,护我们周全。
新年的第一天,天光乍破,我和桐妃坐在马车里,从西侧门出了宫。
凛冽的风从车帘缝隙吹进来,在我脸颊留下细微的痛感。
我攥紧裙摆,忽然出声:「停车。」
驾车的侍卫很听话地停了车,我提着裙摆跳下车,抬头望去。
谢珩就站在宫门口,拥着雪白的大氅,隔着清晨淡白色的雾气,遥遥地望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一路小跑到他面前,然后撞进他怀里,很用力地抱紧。
「……小扶桑。」
「谢珩,我不留下给你添乱,但你得好好活着。」我把脸埋在他胸口,小声说,「你记着,宫里就是我的家,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去黄泉找你。」
一股轻柔的力道托起我的脸,接着谢珩温热的指腹,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水:「桑桑,我知道你也有想做的事情——只管去做,万事有我给你兜底。」
他在我唇边落下一个吻:「记得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恨他们、想杀了他们也没有错——等一切结束,我就接你回家。」
等我再度回到马车里,惶恐不安的心已经平静了许多。
梁婉桐翻了个白眼:「矫情。」
我严肃地纠正她:「不,这是爱情。」
安排给我们的暗卫叫十七,他的年纪看上去比十一更小,但人却很靠谱。
十七在市井间租下一座三进的小宅院,又买来几个丫鬟小厮,对外宣称,我和梁婉桐是上京寻亲的商家女。
「此次出宫一事,为稳妥起见,连我爹娘和哥哥都不知道。」
夜里,梁婉桐拎着一壶酒来找我,三杯下肚,她忽然问我:「其实你根本就不是齐玉辰的妹妹吧?」
我犹豫片刻,还是承认了。
「我就知道,我跟齐玉辰定亲这么多年,从未听过他有什么流落在外的妹妹。」她嗤笑一声,「齐玉辰这个人啊,当初救过我的命,我以为他是个善良又温柔的人。可是后来,他的变化太大了,大到我觉得陌生,那次他上门来退亲,我才意识到,其实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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