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诡案录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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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修真小说

作者:钱大掌柜  

剧情简介

男女主角分别是姜辛夷李非白的现代都市小说《京师诡案录》,由网络作家“钱大掌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小说《京师诡案录》,是作者“钱大掌柜”笔下的一部​悬疑惊悚,文中的主要角色有姜辛夷李非白,小说详细内容介绍:【天性凉薄女医×大理寺男主·强强联手追踪谜案】赈灾官银被劫、贼山一百三十人惨死、小镇尸横遍野、血葡萄蛊惑人心、消失十年的女儿、树在半夜唱起了歌谣……诡谲的京师,诡异的案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京师诡案录》精彩片段


“鼠疫?”孙大齐一听,惊得简直想拔腿就跑,要不是没有回头路,他当真就跑了。这会他的面色吓得铁青,再没有平时的挑剔模样,他喃喃道,“这不是死路一条吗?我回不去了吗?再也看不见我闺女了……”

“哭什么。”姜辛夷不耐烦道,“染上鼠疫也并非一定会死人,只是死掉的可能性很大。”

孙大齐又跳了起来,指着她骂道:“毒妇!我就算是死也会拉你一起陪葬!”

眼见那衙差一副要掐死女囚的模样,李非白开口道:“姑娘如此镇定,可是懂医术?”

孙大齐说道:“她懂个屁!她就是死路一条了,所以不怕死!”

宋安德说道:“她懂,我刚晕倒她还救了我一命。”

“是老子给你掐的人中!”孙大齐大声道,他已经快要疯了,“你们不怕死你们去,我不去,路上的死人你没看见吗?多惨啊……多惨啊……”

他再忍不住趴桌痛哭:“我还想见我婆娘,见我闺女……看她出嫁……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怎么能没有爹啊。”

宋安德安抚说道:“捕头,我们会有活路的,你别担心了。”

“那可是鼠疫!”

宝渡说道:“她说鼠疫就是鼠疫啊,她可是囚犯,说不定是在唬你们,好让你们掉头回去,趁机逃走呢。”

李非白看他:“宝渡,不要妄自揣测别人。”

“哦。”宝渡吐吐舌头,不瞎说了。

李非白走到姜辛夷面前,蹲身问道:“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凭什么断定前方镇子有瘟疫?”

姜辛夷看着眼前这年轻男子,神情既慵懒又淡漠,她懒洋洋靠着柱子,说道:“辩证。大夫讲究辩证,虽然路上的人都死了,但死人也会说话。他们双目赤红,舌苔老黄,舌有黑刺,口吐血液,这跟过往发生过的鼠疫很像。”

“可有解法?”

姜辛夷微顿,目光直视着他,问道:“你信?”

李非白点头:“我信。”

“为何信?”姜辛夷反问着,轻蔑笑道,“我可是囚犯,还是死囚。”

“既要押入京师候审,那案子便是还有疑点还未定案。既未定案,你便只是嫌犯,而非囚犯,更非死囚。”

“哦,那你为何信我所说,镇子有瘟疫?”

“今晚我们住宿在此,明日才去,若有,今晚我请教姑娘的这些话,便能派上用场;若无,那也权当与姑娘闲谈,并不会损失什么。”

姜辛夷倒是喜欢跟这种利落果断的年轻人打交道,她笑笑,又将身子倚了回去:“你可以先去陆路上看看那些尸体,可千万别吐哦。”

李非白意外道:“你凭何断定我们不是从那条路来的?”

“你们进来时没有马匹的声音,鞋底也干干净净,未见尘埃。最重要的是,你们面色镇定,身上也没有一点尸臭味。”

宋安德说道:“我瞧过了,驿站马厩那还有两三匹马,我刚喂饱了,大人可以骑马前去。”

李非白了然,他抱了抱拳道了声“多谢”,随后便去通往驿站的陆路查看了。

宝渡想去,可一想那里的景象恐怕会很恐怖,又怯住了步伐。

今晚无风无月,夜色黯淡,一匹快马奔走在晦暗的天幕之下。

李非白的一袭灰色长衣在这黑暗中似乎变成了十分显眼的白色,马匹是供过路朝廷人更换所用,挑选的马体格十分健硕壮实,又温顺听话,不多久李非白就到了一里地外。

他很快就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臭味。

“吁——”缰绳拉扯间,马渐渐停了下来。

李非白还未下马,就听见高耸的草丛中传来哭声,十分哀怨。

“谁在里面?”他大声问道。

很快就有五六人走了出来,他们身着布衣,神情憔悴,两只眼早已哭得红肿。他们皆是聚宝镇的镇民,不认得这人,但认得驿站的马,知道是朝廷的人,便打起精神问安,说道:“见过大人,我们是镇子里的人。”

李非白下马问道:“夜色已深,老乡们在此处做什么?”

一人顿了顿,话到嘴边泪已滚落:“抛尸……”

李非白微顿,那人又说道:“看来大人也不是朝廷派来救我们的人……县令死活不愿将这事报上朝廷,怕朝廷问责,耽误了他的官途。”

另一人神情激愤,骂道:“可恶的狗官!非得等到人都死光了才甘心吧!他倒好,自己躲到避暑山庄去避难,却让我们自生自灭!”

“若非这里离京城太远,我非得去告他不可!”

“对!告他!”

“告什么,衙差早就把路给拦了,我们过不去。”那长者看着李非白,只觉这人面相十分正气,“大人可否能救救我们……救救镇上的孩子们……再不来人,我们就都死了啊……”

他一哭,旁边几人也抑制不住悲愤,恸哭起来。

“只能去找黄天师再赐药了。”

“药也不管用啊。”

“天师说了,心诚则灵,是我们的心还不够诚服。”

“……”

借着他们手中的灯笼,李非白看见了藏在草丛里堆叠的尸体。

白色的灯笼映照出昏黄的灯火,落在他们血色全无的脸上,那样安静,那样凄凉。

他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城里闹了瘟疫,可县令为保政绩未将此事上报,可又束手无策,干脆躲到山庄里,不管百姓死活。如今他们是想求援却又被衙差阻拦,只能往南走,不能往京师方向去。

他问道:“城里可是闹了瘟疫?”

一人说道:“黄天师说是我们得罪了神明,不是瘟疫。”

李非白问道:“谁是黄天师?”

“一个得道高人,衙门不管我们,天师管,救了好多人,可还是救不了那么多人……”

李非白不信什么鬼神也不信什么天师,这根本就是瘟疫。他问道:“你们镇上这事是何时开始的?”

“半个月前吧。”

“去了多少人?”

“我估摸都已经快死了小一半的人了。”男人又哭道,“那患病的人发病极快,朝染夕亡,天师的符水都来不及喝人就没了。这病又十分凶狠,全家覆绝的也有。这小镇不过七千余人,可家家有亡者,夜夜哭声不绝啊。这死的人镇上都堆不下了……”

李非白愣神,一股怒火浸上心头,他说道:“我现在就启程去镇上,看个究竟。”

众人一听他竟愿来,大喜过望,急忙跪地朝他磕头:“恩人啊,大人是大恩人啊。”

李非白忙将他们扶起,随后翻身上马,又驾马回了驿站。

驿站内,驿卒依旧不见踪影。孙大齐回屋里休息了,宋安德在大厅看守犯人,从时趴在桌上半睡半醒,听见脚步声的他立刻醒来,手已经摁在腰间的刀上。见是李非白,才松了手:“大人回来了。”

“嗯。”李非白看看地上闭目而眠的姑娘,对宋安德说道,“她懂医术,我想带她去聚宝镇上看看情况。”

宋安德说道:“不等天明了?”

“等不了。”

“行,那我喊孙捕头去。”

他很快就进去喊人,但孙大齐睡得浑浑噩噩,被人唤醒后一听要去镇上,瞬间惊恐:“我不去!你们谁爱去就去。”

宋安德劝道:“我怕我一个人看不住她,回头人丢了我们还是会死。”

“早死晚死都是死,那不如晚点死。”孙大齐不听,被子一闷,颤颤巍巍地不愿出被窝。

宋安德无法,只好出去:“由我押着她跟大人一块去吧。”末了他又问,“还不知大人去京城哪个衙门的。”

李非白说道:“大理寺。”

宋安德恍然大悟,隐隐又觉安心,仿若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要知道他要去的可就是大理寺啊,但是他不便说出女囚所犯的事,便没有多言。

他走到女囚面前轻轻晃了晃她,低声:“姑娘,你醒醒。”

姜辛夷连日赶路,今日又费了许多心思在思量这病、这药方上,睡得昏沉。直到有人晃她,她才慢慢苏醒:“作甚?”

李非白说道:“我去了草丛回来,见到了一些镇民,他们如今身处地狱,县官隐瞒疫情不报。姑娘懂医术,在下想请姑娘一同前往聚宝镇,为镇民看病,看看是否可以医治。”

“我为何要答应你?”

李非白说道:“你是大夫吧?我相信比起任何一种威胁来,你的天职更能驱动你去小镇救治病患。”

姜辛夷许久才说道:“好,但我有一件事要你做到,我才会随你走。”

“姑娘请说。”

“这镣铐太过沉重,手都要废了,手废了就扎不准针,我要将它们取了。”

宋安德立即抢话道:“不可,你是嫌犯,一日不到大理寺就一日不能取下。”

“我不会逃,我如果要逃,你们根本抓不住。”

宋安德摇头,不愿答应。李非白抱拳说道:“宋捕头,可否为她解开镣铐,我愿以性命担保,不会让她逃脱。”

“不行!”宋安德又将手压在刀鞘上,固执道,“这不合规矩,更何况她极有可能逃走。”

姜辛夷挑眉,又懒懒靠回柱子,等着看他们如何僵持。

可李非白早有决断,他道了声“得罪了”,姜辛夷便见他身形一闪,点了宋安德的几处穴道。

宋安德瞬间动弹不得,就连呼声都发不出来。

“我会将她带回。”李非白拔出长剑,一剑斩断她手脚上的镣铐,随后捉住她的肩头,往外带去。

到了外面,他又说一声“得罪了”,便将她抱上马背,自己也随即上马。

姜辛夷好奇道:“我在你手里只是一团棉花么?这样轻巧。”

李非白点头:“姑娘太过瘦弱了。”他又问,“还未问姑娘芳名。”

姜辛夷抬了抬眸,偏头看着这不惧死亡的年轻官员,缓声道:“姜辛夷。”

“在下李非白。”李非白一扯缰绳,马首顺势而起,“姜姑娘抓牢马鞍,走。”

马蹄飞奔,穿入这暗夜中,奔向了那疠气横行的地狱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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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水潭女尸

进山搜寻的人数多达八十人,整座山并不高,但是地势复杂,又无人行走,连樵夫都不往这跑。

搜了半日也无人回报有线索。

李非白已经向村民借调了牛车,将银子先运回大理寺。

曹千户一听阻拦道:“李大人好贪功劳,全运回大理寺,那我东厂岂不是白费了功夫,却没一分功劳。”

李非白说道:“我会向朝廷如实禀报,三万赈灾银两由东厂一起寻得。”

“那依旧是你们大理寺的功劳,不如交给东厂运回禀报。”

“此事牵连甚广,圣上指明要大理寺破案,若人犯已抓却不见银两,恐怕会被圣上问责。”

姜辛夷说道:“既然谁也不信谁,那将白银分成两份,你们各运一份回城不就好了么?”

两人看看对方,几乎是都思量到对方人马与自己相持,争执功劳只会耽误办事,一时觉得此法甚好。

“那就各分一半吧。”

“好。”

银两还未分完,山上便有衙差飞快下山禀报:“禀少卿大人,在山上水潭中找到一具女尸。”

曹千户当即回头看着在地上不知真晕还是假晕的陈家三人说道:“把他们押上去。”

几人很快到了发现尸体的地方,半山之地,潭水三丈,泉水不断。

潭里的水是活水,但因出水口细小,潭水流动得并不多,一具女尸微微晃动着。她的面朝下,头发在流淌的水中缓缓漂浮四散,宛若黑色苔藓在水面荡漾,安静又诡异。

曹千户朝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押着陈家三人的脑袋往潭里摁去。

三人鼻腔入水,瞬间清醒。

可头上之人却未松手,他们一睁眼便看见水底下的女尸,近在眼前,陈新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头发撩在自己的脸上,对方双眼被水浸得泛白,无瞳无仁,似与鬼魅对视。

他惊恐万分,四肢有力地挣扎着,头上的手劲一松,他抬头往后跌坐,大口喘气道:“鬼!鬼啊!”

陈家夫妻也遇水惊醒,见了水中死尸,差点也背过气去,吓得浑身哆嗦。

李非白说道:“把她翻过面来。”

锦衣卫已将尸体拉到岸边,尸体在水中估摸浸泡了很多日,尸身已经肿大膨胀。这人刚翻过来,陈新便看见那胀如发面的脸,几欲蹦出的双珠,他俯身呕吐,吐了个半死说道:“就是姚二娘,是她没错。”

李非白问道:“如此笃定?你再仔细看看。”

陈新的眼皮抖得厉害,他颤颤看了一眼,再次吐了起来。缓了好一会才缓回半条命,说道:“是她,她那日离家时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饰都一模一样。”

“别说衣服,你看看脸。”

“是她!”陈新再次惊叫,快被逼疯了。

李非白又看向二老,二老是看也不敢看,飞快看了一眼也要吐了,强忍恶心说道:“是、是她。”

“看来真是姚二娘。”曹千户说道,“她是被你们逼死了,半夜要被冤鬼索命了。”

“……”本就魂不守舍的三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李非白看向水潭四周,一棵枯树半探水面,枝杈断落,那断掉的树杈上悬了一根腰带,腰带上残留了些许血肉。他又蹲身去看姚二娘,她的脖子已快断裂,在水中至少泡了十日以上,以至于截断处已不见肉色,白肉生蛆。

“约莫是十日前,她将腰带悬挂树上,吊死此处。”

曹千户问道:“那为何尸体会掉在水里?我看树杈也没完全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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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白坐了下来。

她又说道:“这里才不挡我赏日。”

“……”真是毫不客气。李非白说道,“案子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姜辛夷喝着杯中清茶,说道:“我还不能脱罪吧。”

“不能,而且……我有一个疑问,想请姜姑娘解答。”

姜辛夷清冷笑笑:“我能帮你什么?”

“能,只有你能。”李非白说道,“当日官府清点寨子里的尸首,有山贼一百三十人,在后山又挖出了三具妇人尸首,仵作查看后,发现她们都是自缢而死,从死亡的时间来看,就是你说的那无人赎回自缢的妇人。可是你说死了四个,所以还有一具尸体去了何处?”

姜辛夷微微笑道:“大人问我,我又能去问谁呢?”

“嗯,这只是我揣测的开端。”李非白继续说道,“姚二娘的尸体泡在水中太久,若是早几日发现尸体还不至于那样肿胀,看不出原样,对吧?”

“大概是吧。”

“她所穿的和首饰都是姚二娘的。可是一个一心赴死的人为何还有心思穿金戴银?”

“女子爱美罢了。”

“不是,是有人怕陈家以为她不是姚二娘。”李非白说道,“真正的姚二娘……没有死。”

姜辛夷轻笑:“这就好玩了,姚二娘怎么会没有死?”

“我斗胆梳理一下当日的情形。”

“大人说吧。”

李非白坐在桌前,看着泰然的她,既觉得她可怕,又觉得她令人惊叹缜密的心思。

“你怜悯姚二娘,但她已决意赴死。在世人眼中,丢了清白将要忍受无尽的流言蜚语,更何况夫家不愿拿赎金甚至送去休书已经证明他们的态度,她自知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因此她已没有想法活下去,但你不忍。于是留了下来,让她带着一具自缢的妇人尸体离开。你让她回到家中告知陈家官银的事,贪婪的陈家果然隐瞒了官银的事,而姚二娘拖着尸体到了水潭,将腰带缠上水潭树枝,随后又将穿戴了她的首饰的妇人挂上,待她落水浸泡。可若是浸泡的时日太短,根本无法泡烂尸体,于是你选择被捕、不言,即便到了大理寺,你也要说上三日故事,最后将姚二娘下落说出,你可以脱罪,而陈家也会因藏匿官银获罪,那冒牌的姚二娘尸首也早已泡烂。如此一来,她便能改名换姓好好地在别的地方活下去。”

李非白又说道:“清清白白,犹如重生。姜姑娘,这就是你全部的计划,对吗?你的初心并不是进入大理寺试探成大人,你若要入京找他根本不必这么麻烦,要试探他也有千万种办法。即便成大人十年不出大理寺,但只要是听见你师父的名字,你相信他会立刻去见你。你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掩人耳目,为了救那可怜的姚二娘。”

姜辛夷听到一半时已经将眼睛闭上,她微微晃着椅子,静静听他说完。

那日初见姚二娘和送别她的景象历历在目。

一个可怜的妇人,一个同为女子,命途却比她还要凄惨的妇人。

——“我给他们下了毒,你快走吧。”

——“你为何不走?你要寻死?”

——“我已非清白之身,夫家也送来休书,天地之地,都无我容身之所,皆是一条死路。”

——“什么叫清白,心中光明磊落才叫清白,身体是自己的,它永远干净,脏的是他们,并不是你。”

——“如今一百余山贼将死,我更是无路可退。”

——“有,我来帮你。”

姜辛夷缓缓睁开双眼,夕阳倾洒在她的瞳孔上,明亮又淡然:“大人说这么多,可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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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就算狂奔了一里地,到达了驿站大门口,孙大齐还惊魂未定。

他觉得别说他做捕头十三年了,就算是做三十年,也未必会碰见这种可怕的景象。

都是死人,全是死人啊。

这一闭眼晚上还不得做噩梦!

他见宋安德一言不发,只是一脸惨白,问道:“你不怕啊?”

宋安德僵硬地偏头看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径直倒地,活像块木雕笔挺倒下,磕得地面砰地发出巨响。

孙大齐吓得脸更白了,慌忙俯身抱他直晃,大声喊道:“宋老弟!宋老弟你可别吓我啊!”

姜辛夷冷声:“你再晃他就真的死了。”她摸了摸兜,没有摸到什么。找了找见门侧有棵带刺的树,伸手拔了根刺就要往宋安德的脸上扎。

“啪。”

孙大齐一巴掌将她的手拍开,怒道:“毒妇!你想做什么!”

姜辛夷冷笑:“他惊吓过度,气血运行失常,再不给他开窍醒脑,一会抽搐可就难办了。”她见他仍死死护住他,声音更冷,“你看看他的瞳孔是不是扩散了,四肢是不是冰冷,就连脉搏也在变弱。”

孙大齐半信半疑,一拨他的眼皮,瞳孔果真扩散了。他又摸他四肢,冷如冰条。

把脉他不会,但此刻他信了她的话。

“那我也不能让你用这刺刺他!”

姜辛夷也没了耐心,将刺一扔:“那就换个简单的办法,你掐他人中。人中之位有振奋神机醒脑开窍之效。”

“对啊掐人中!”孙大齐掂量了下这事稳妥。他力气大,片刻指甲深陷对方肉里,姜辛夷觉得这捕头要是醒来不是因为掐对了穴位,而是活生生痛醒的。

“咳——”宋安德大喘了一口气,仿佛把魂魄都给吸回来了。

“醒了啊!”孙大齐又惊又怕,“我没被那尸体吓死,倒被你吓死了!”

“闭嘴。”姜辛夷打断他的话,“他现在气血未通,你再提此事,他又得气厥了。”

孙大齐急忙闭嘴。

宋安德还没有完全回神,他怔然看着阴沉沉的天穹,回想起那草丛里的尸体,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袭来,顿时落了泪,哭道:“死了好多人……好多人啊……”

“多么?”

姜辛夷的话还没说完,孙大齐就骂道:“比起你一口气杀的一百三十个山贼来,当然不多!”

姜辛夷瞥他一眼,眸光峻冷:“我的意思是,那草丛里的尸首并不多,因为前面只会更多。”

宋安德脸色大变,骇然:“为何这么说?”

“那条路并非主道,少人行走,可尸体却那样堆叠在一起,可见是附近镇子的人扔那去的。可为何不葬在镇子里头?只有一个原因,义庄已经放不下了。”

两人并不全信,可是越想越觉脊背发冷。

孙大齐都不知自己额头渗出了汗,好一会才问道:“你走过那条路?为什么说它不是主道?”

姜辛夷冷冷一笑:“你见过繁荣的道路上会长满草么?”

“……”那条路的确是光秃秃的,孙大齐也知道那路确实很偏僻,“那也说不定……说不定是一群人路过,被人劫杀抛尸了呢?

“你没见他们的惨状?双目赤红,满嘴鲜血,挂在嘴边的舌头如有黑刺,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死法。”

宋安德痴痴问道:“是被下毒了?”

姜辛夷摇摇头。

“那是什么?”

她默了默:“我没有见到活的病人,不能准确判断,但依据尸体出奇一致的模样来看,初步断定是……瘟疫。”

两人同时惊呼:“瘟疫???”

“是。”

两人只觉冷汗涔涔,面面相觑又觉前路宛若十八层地狱可怕。

再往前,那就是收命的事啊。

孙大齐问道:“你一个姑娘怎么懂这么多?下毒下多了,自学成才?”

姜辛夷瞥了他一眼:“你想试试?”

孙大齐急忙摆手:“我可没有。”

宋安德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姜辛夷拢了拢散乱的长发,神态慵懒:“我随意,无畏前行,无谓后退。你们若怕死可以回去,我会自己走到大理寺认罪。”

“毒妇,休想伺机逃走!”孙大齐心一横,“天快黑了,先在驿站住一晚再说吧。”

他敲敲大门就要唤声,谁想门没关,咿呀咿呀地开了。

然后三人就见驿站满院黄符,门前还悬挂宝剑。

地上的香火早已燃烬,许是被雨浇灌过,满地灰水,不见明火。

孙大齐朝里头唤了几声不见人影,仔细找了一遍才出来说道:“没人在。”

宋安德小声问道:“也没死人吧?”

“没有。”孙大齐说道,“先住下吧,明早再说。”

大门一关,那外头的瘟疫好似也被门挡在了外头,说什么都比去外面送死得强。

宋安德去厨房找了锅热了下随身带的馒头,给姜辛夷拿了两个。

因是嫌犯,姜辛夷的手脚都戴着镣铐,就算是睡觉也不能取下来。她倚靠在柱子上,孙大齐就着水啃馒头,也没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见宋安德默默吃喝,说道:“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往前就是死路一条吧。”

宋安德说道:“回头也是死路一条。”

“妈的。”孙大齐也不知道在骂谁,心里憋屈得很,虽说不想得罪那毒妇,可他心生怨怼,抬手就将杯盏砸在她面前,怒道,“都是因为你这毒妇,老子才落到这种要命的地步!”

杯盏被摔得粉碎,姜辛夷只是吃着馒头,没有说话。

孙大齐一看她无动于衷的模样更加恼怒,上前揪住她的领子骂道:“你要死自己去死,还要拉上老子!”

宋安德拽住他,劝道:“捕头你要是打死她我们一样会死的。”

“我恨啊。”孙大齐差点大哭,“我还没瞧着我闺女出嫁呢……我不想死啊。”

“谁说你会死?”姜辛夷说道,“看你的身板这么壮实,熬几日不是问题。就算你得了瘟疫,我也有机会将把你救活。明日一早就继续赶路,送我到大理寺。”

孙大齐用力呸她一口:“毒妇,得了瘟疫你还能救?骗谁呢,你是想借机杀了我逃走吧。”

姜辛夷不理他了。

门外声响,宋安德听门声敲了好几次都未停,说道:“会来驿站歇脚的都是官家人,我去开门吧。”

天色已黑,宋安德取了屋檐下的灯笼开门去迎,门外站着两个年轻人。

个头较高的男子生得丰神俊朗,眉宇含着一股凛然正气,他的身形十分结实,一眼看去就是个练家子。

旁边的男子脸庞较为稚嫩,手里还抱着雨伞和行囊,看着装应当是男子的仆人。

但他们身边没有马匹。

李非白亮了公文,客气道:“在下李非白,前去京师赴职,在此住一晚。”

宋安德无心在此,灯笼也不亮,没有看清公文上的字,只知道是朝廷的人,他说道:“我们也是路过这里借宿的衙差,奉命押送犯人,两位请便吧。”

宝渡颇觉奇怪,问道:“大哥,这里的驿丞和驿卒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住进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他们人了。”

宝渡嘟囔着奇怪奇怪,先一步进去,被这满院飘荡的黄符吓了一跳:“这是跳大神呢?”

李非白随后进去,只见满院都是黄符,就连屋檐下都贴了密密麻麻的符印,柱子上画满朱砂画符,一看就是驱鬼辟邪的东西。

驿站是朝廷所建,却满是神神叨叨的东西,驿卒也不知所踪,这着实诡异。

宝渡心悸道:“好好的驿站弄得跟鬼窝似的。”

宋安德欲言又止,但还是说道:“前头好像闹瘟疫了,奈何那是进京的必经之地,你们且小心吧。”

李非白说道:“看你的穿着是地方衙役,又是押送犯人进京,理应还未去小镇,可你怎么知道闹瘟疫了?”

“一个姑娘说的,我们走的陆路,那里堆了不少尸体,她看了一眼说一定是闹瘟疫了。”

“只是看一眼就断定是瘟疫?”

“嗯。”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里屋。

坐在地上啃食馒头的姑娘实在是太惹人注目,李非白进去就先看见了她。

女子容貌十分美丽,可脸上却有细碎伤痕,衣服也见血痕,可见之前是受过酷刑的。对一个姑娘用酷刑?到底是犯的什么案子?

姜辛夷察觉到有人进来,并没有抬头。

她还在回想路上那些死尸,他们的面貌,他们的血液,还有他们身体的颜色……

到底是哪种瘟疫,那样凶狠,可以在短时间要了那么多人的命。

她一定看过,至少是在什么医书上看过。

到底是哪里……

李非白刚坐下,那女囚突然抬头,目似凝火:“是鼠疫。”她对几人说道,“前面镇子爆发了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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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京师再会

小镇因发现了金银矿,往来的商客多,镇民的日子过得比一般百姓都要丰裕。

瘟疫开始后药价已经见涨,各种药铺试了一遍,几乎将家底都掏空了。如今难得听人说镇上来了个神医赐了一剂良方,可到了药铺一问,涨价竟高达百倍,别说一般人,就算是豪绅也无力购买。

得病的百姓和为家人求药的百姓都聚集在最大的药商门前,想要个说法。

堵了半天外面只有密密麻麻的打手,根本见不着药商的人。

李非白到了外头一见如此模样,便从后院翻墙进去。

这药商也是怕遭人绑走,让护院四处巡逻驻守。突然天降一个大活人,底下的五人立刻要去捉贼。

李非白即便是大病初愈对付这些虾兵蟹将也毫不费工夫,转眼就将他们打晕放倒,直到捉住最后一人,才逼问道:“你们主人家在哪里?”

护院还不想因此丢了性命,立刻就交代了,说道:“就在东厢。”

说罢还特意指路给他瞧。

李非白给了他一记手刀将他打晕,便往那边过去。

东厢这儿歌舞升平,一曲唱毕,药商就抬手让歌姬退下了,对旁人说道:“天师,这药材还是半价卖了吧,再不卖我怕人都死光了。”

“卖不得,死的人越多,你的药就越能卖得高价。”

药商笑道:“这倒是,还是天师心思稳,不过我也是想换了钱赶紧跑,就怕这怪病跑进我府里来害了我。”

黄天师冷冷笑道:“有本座在,你怕什么。”

“是是。”药商才不信他的药,不过是个手里有钱卖假药骗人的家伙。他手上倒是有衙门那个神医开的药方,听说喝过的人都恢复得很快,他也备了二十贴,真中招了也有药。

当下还是赚钱要紧,要十年赚的钱三日就能赚到,换谁不心动啊。

黄天师说道:“本座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可千万不要像那蠢县令一样,辜负本座的厚望。”

药商点头哈腰着说道:“是、是,一定不会忤逆天师叮嘱的。”

虽然是个神棍,但是那些个愚民十分相信他,药商还不愿跟他翻脸,否则这小镇他都出不去了。

送走黄天师,药商就唤下人进来,说道:“你去多招几个打手,我怕那些刁民冲进来抢药,给他们分刀啊剑啊,谁敢闯就动刀,听见没?”

他一瞧这人人高马大的,顿了顿狐疑说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李非白抬头盯他,冷声:“你这种趁机发国难财的人就该死。”

药商顿觉来者不善,脸色骤然变了,嘶声道:“快来人啊!救命!”

“晚了,出去跟我谢罪吧。”李非白快步上前,捉了他的衣襟就往外扯,他的动作之快吓得药商面如死灰。

闻讯赶来的护院上前救人,李非白左手提人,右手使剑,生生劈开一条血路。

那些护院本就是为钱而来的,只见那年轻男子一副遇神杀神,见佛杀佛的骇人架势,可不愿上来送死。

李非白提着药商从大门出去,围在门口的百姓还以为又出来个回话的,结果却个面生的年轻人。

李非白将药商往地上一放,见他要爬走,便将他踩在脚下,对围观的百姓说道:“诸位请安静,这就是那吊高药价,弃百姓生死于不顾的奸商。”

围看的众人顿时群起激愤,怒道:“快开药房,我们要抓药!”

“都是同一个祖宗的,你赚这黑心钱来了!”

药商不甘心说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吊高药价,你们怎么不找他们算账去啊。”

百姓说道:“你不放开药房,还威胁他们也不许卖药,那西街的黄大夫都八十岁了,开了门刚要卖药,就被你的打手打得一命呜呼,还有谁敢卖药!”

“你是要逼死我们!”

“奸商!狼心狗肺的奸商!”

药商被一口一口的唾沫星子啐得不敢说话,便悄悄抬头对李非白讪笑说道:“侠士,你放了我吧,我给你十根黄金可行?”

话落,男人的目光从上垂落,冷如冰刀,惊得药商说道:“二十根!黄天师给我的就这么多了,我通通给你。”

李非白问道:“黄天师为何要给你钱让你不卖药给百姓?”

“我不知道啊,他倒贴钱给我估计是想卖自己的黄符水吧。”

“黄金如此贵重,他名声已足够高,怎会做这种赔钱买卖。”

无论怎么想,那个黄天师都颇有古怪。

药商说道:“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你拿不拿钱走?这二十根金条足够你潇洒过一辈子了吧?做人可别太贪心!你冒险捉我不就是为了钱么?”

李非白问道:“是不是我拿了金条,你依旧不开药房?若有人卖药,你还要他们性命?”

“废话!我损失了那么多钱,自然要从别人身上捞回来啊。”

药商自以为金条收买了他,话越说越张扬。可对方却扬起手中的剑来,剑光闪入他的眼底,刺得眼睛生疼。

“但凡天灾,朝廷便会放粮赈灾。可难保有些黑心商人大发国难财,非但自己不愿救人,还要阻扰别人救人,视苍生如蝼蚁,随意践踏,如今我便要替聚宝镇的百姓斩去祸害。”

药商茫然抬头,却见剑光落下,脖子刚感觉到剑身的冰凉,就再不知沧海变幻了。

“咚、咚、咚——”

温热的头颅带着鲜血从台阶滚落,震得满场鸦雀无声。

李非白朗声道:“若今日起再有人敢抬高药价,奇货可居,下场便如他一样!”

发怔的众人终于回神,随即高声欢呼。

药商的副手一瞧这架势,边吓得哆嗦边颤声道:“这药我们原价卖、卖!”

众人再次欢呼。

一连三日,姜辛夷都在衙门口看病开药,依照她的吩咐,那在街道的尸首也被放到郊外焚烧,虽然亲人痛苦不舍,可为了让活着的人活下去,唯有忍痛道别。

那三日里,悲痛的哭声依旧。

瘟疫的阴云莫说三日,就算是三年,都不会消失。

到了第五日,聚宝镇已步入正轨,没有新发病的人,患病的人也在逐步好转。

李非白曾去黄天师的老巢找过人,但那里已是人去楼空,什么都不见了。

连他拿回屋里县令受贿的账本,也在那晚大火时凭空消失。

但不管受贿的证据是否还在,县令他是一定要押送到京师去问罪的,如今他手上收集的证据足以要他项上人头。

被捆得像虫子被绑在马背上的县令咿呀求饶,便被姜辛夷取了针往他颈前颈后各扎了两针,县令立刻只剩张嘴发不出声音来了。

此时还未天亮,几人怕百姓知晓他们离开,特地择了这个时辰走,街道没有人,一如他们来时那样安静。

只是来时悲凉得寂寥,此刻却是一种安详的宁静。

李非白说道:“我还要赴京上任,先行一步。”

姜辛夷说道:“京师见,李大人。”

李非白顿了顿,知道她这句话指的是什么——她是要被押送到大理寺候审的囚犯,他是大理寺少卿,两人终有一见的时候,只是再见时,便不是如今共患难的模样了。

她会在牢房里,他会在大堂上。

他说道:“宋捕头,可否告知我姜姑娘所犯何事?”

如若可以,他想先去查阅已快马加鞭送到大理寺的相关卷宗。

出于私心,他不信她杀了人,他想找到破绽,为她翻供。

他想救她。

宋安德欲言又止,但还是摇摇头:“抱歉李大人,我不便告知。”

李非白理解,随后上马抱拳说道:“京师见。”

“李大人京师见。”

宋安德对姜辛夷说道:“我们也走吧。”

“嗯。”

镣铐重新戴到手上时,姜辛夷想——我们快见面了,成大人。

骑马北上的李非白带着县令赶赴京师时,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记不起来了。

远在三十里地外的书童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在牛车上,颠簸的车让他没睡好觉,早早就醒过来了。

车夫问道:“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出门啊?”

宝渡说道:“我是跟我家少爷一起出门的。”

“那你家少爷呢?”

“不知道啊,我贪睡,又把他弄丢啦。”宝渡不气不恼不骄不躁,又换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反正呀,到了京师一定能找到他。”

“那可得好些时日呢。”

“是呀。”

老牛慢如蜗牛,迈着稳健的步伐穿透了黎明曙光,悠悠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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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时环说道:“喏,我将府里的人拉来了,若有不舒服的,你只管开药,回头我让账房给你结钱。”

宝渡咋舌,他家里的下人也未免太多了,他问道:“裴公子,你家里有几口人啊,要这么多人伺候。”

“也不多,加上我娘两个人。”

“……”您这是十根手指头都要分十个人伺候吗???

姜辛夷看看那都快排到大理寺门口的人,说道:“你这般弄得好似人是我雇来撑场子的。”

“那我让他们撤了?”

姜辛夷痛快道:“留二十个吧,余下的分二十人一组,分批次来。”

宝渡暗道一声如此妙啊,未来十日的饭钱都有着落啦。

这人如长龙,引得街坊路人探头瞧看,悄声议论,最后都觉改日可以一试,或许真是个能用真本事吃饭的年轻大夫。

裴时环全程没有多说话,也不贪功,他坐在一旁看着开药方的姑娘,沉静稳重,脸上还依稀可见一丝丝伤口,倒有些我见犹怜。

他正看得入神,对方开口道:“你再看我就将你眼珠子挖了。”

“……”当真凶!

宋安德奉命换了便衣过来保护姜辛夷,一见门口这架势便问道:“姜姑娘,你雇人来撑场子啦?”

话落,就被姜辛夷和宝渡盯上了,仿佛被扔了一把的刀,扎得他哆哆嗦嗦进去:“这不是才喝了一贴药口臭的毛病还没改……原来真的是客人啊!”

这钱一一得一二二得四的,不发财啦!

姜辛夷想起事来,问道:“他回来了吗?”

不必问宋安德也知道她问的是谁,说道:“我出门的时候还没有。”

“哦。”她还想等他调查归来看好戏呢,可惜了。

裴时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失望,嗯?怎么?她有意中人了?否则怎会如此失落。

是谁?

三代将门的李家独子李非白么?

李非白直至正午才归来,风尘仆仆进门,就被杨厚忠唤去成守义屋内。

成守义给他递了茶水说道:“想必是有结果了。”

“有。”李非白说道,“我循着当铺账本的名单前去调查,发现他们与常人无异,神志清醒,但夜里会食用一颗葡萄,服用完便就寝,翌日无恙。”

“葡萄从何处来的?”

“由两名童子夜里送来。”李非白说道,“我前去跟踪童子,可童子从夜而来,又从夜离去,穿过漆黑林中,直至一座乱葬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哦?”成守义说道,“倒是十分装神弄鬼。”

“是。”李非白说道,“那片墓地杂草丛生,约有百座坟墓,我想应当早已被人遗忘了。”

成守义想了片刻摇头说道:“不对,清明刚过,理应杂草尽除,你看那山上残损得都不见碑文的墓尚后代清扫祭拜,动辄五世十世,族谱记载得清楚。既那乱葬岗有百座坟墓,怎会连一个后代都没有。”

李非白得了点拨,便问道:“难道是故意造的墓园,就是为了威慑住无意发现的过客?”

“许是如此,要亲眼看看才知道。”成守义说道,“你再去看几眼,查个究竟吧。”

李非白顿了顿问道:“下官有一事十分好奇,到底大人因何困在衙内,又能因何事出去?”

成守义说道:“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有所指责呢?”

“这件事事关朝廷根基大业,大人若出门看看或许能更快破案,可饶是到了火烧眉毛时,大人仍执拗不离,这让下官十分费解,也无法理解。”李非白说道,“既入仕途,就应为百姓着想,而自己的私人恩怨便要放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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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姜辛夷说道,“谢谢。”

“谢我什么?”

“把你的书童借给我。”

李非白笑笑,这会面汤上来,他将碗推到她面前:“先填饱肚子吧。”

那伙计一会又端来一碗,笑道:“大人对这位姑娘可真好。”

低头吃面的姜辛夷顿了顿,她不是木头,能感觉得到李非白对她过于好的一面。但她没有这个心思,也希望他不要挑明。

李非白吃了几口面条说道:“你对你师父的往事是不是并不太了解?”

“嗯,师父从来不提。”

“我替你查了些,你可要听?”

姜辛夷抬脸看他,目光微闪:“说。”

“你师父林无旧……”

“林无旧……”姜辛夷说道,“他化名林岳新。”

“嗯。当年你师父和成大人一起入京,一个开了辛夷堂,一个入了大理寺。后来你师父治好了一直重病的太子,那时太子深得先皇怜爱,见他病好,便将权力大放。太子因此提拔了你师父,从一个太医直接变为院使,而成大人也变成了寺卿。”

姜辛夷有些意外:“师父他竟会接受这种跨级任命?”

李非白点点头:“后来太子屡办错事,先皇便逐渐收回大权,更属意三皇子和五皇子。太子察觉到危机,在十年前发动了宫廷兵变,要篡权夺位。三皇子带兵赶到,斩杀了太子,救下先皇。一年后先皇登仙,三皇子登基,也就是如今的皇上。”

面条已冷在碗里,姜辛夷再没有动一口,她说道:“为什么我师父会被问责,而成大人依旧是寺卿?”

“从因果来说,林太医曾救下病重太子,间接导致太子有能力兵变,或许他是为了不被问责所以逃出京城。但成大人一事……确实是朝堂之谜,或许唯有皇上和成大人可解。”

“嗯。”姜辛夷说道,“无论怎么听,师父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可辛夷堂一开,怪人就来了。”

李非白问道:“来了什么怪人?”

“昨日来了个年轻人,他知我之前嫌犯身份。今日曹千户又过来,怎会是真来看病的,不过是来打探什么的。”

李非白默了默说道:“你要查你师父的案,恐怕会涉及到高官权贵,即便查出来,也可能无法报仇,甚至丢了性命。”

“我不报仇,这条命不如不要。”

“我知你决心,彻查冤假错案也是大理寺职责,你若有什么需要,我会尽全力助你一臂之力。”

此番话姜辛夷并非没有触动,她默然片刻说道:“谢谢。”

总是这样淡漠又疏离。

李非白说道:“面冷了,再上一碗吧,是我不应在这种时候说,让你失了胃口。”

只是这会不说,一会回到大理寺他可能又要忙案子去了,也无机会与她说话。

“冷面也无妨。”姜辛夷吃了一口又说道,“你也吃吧。”

两人相顾无言吃着冷面条,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与他们这桌的氛围似格格不入。

未设防,却全是防备。

回到大理寺,李非白果然就被杨厚忠拉走了。

姜辛夷回到房里,沐浴后便就寝了,自从被掳上贼山至今,她还未睡过一个好觉。

不知是因为药馆开起来了还是什么,今日的心安定了一些。

她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她又做梦了,梦到了宋安德。

那个憨憨捕快给自己递水喝,唤她“姜姑娘姜姑娘”,声音还十分急促。

她蓦地睁开眼睛,不是做梦,他真的在窗外喊自己。

“做什么?”

宋安德急声:“姜姑娘你能去大牢里看个囚犯吗?他失心疯了,吓人得很,我找不到别的大夫,我怕他到了白天就自残致死了。”


第二十一章 官银案

审讯堂上,姜辛夷又坐在了四人对面。

今日是成守义、李非白、杨厚忠和曹千户一齐审问。

杨厚忠听了医嘱多喝水,上了几次茅房后果真觉得身体轻便了许多,胸口也没那么闷了。反观曹千户,眼窝都深陷了,看着颓靡不振。

姜辛夷说道:“一个月前,我路过牛头山,却被山贼掳上山。他们盘踞贼山多年,无恶不作,可因地处两县边界,两边县官都不愿出兵剿匪,因此多年来他们的势力逐渐扩大,手段也愈发残忍。劫持过路商客钱财不说,遇到貌美的小娘子还会掳走上山。我被掳上山时,恰逢贼首头疾发作,我为他施针开药。他不敢喝药,怕我投毒,但针灸两日,他已无大碍,便将我留下,奉为上座,让我为寨子里的人治病。”

“我在那待的几日里,总能听见妇人哀嚎声,便去查看,只见地窖里关押了许多衣衫褴褛的妇人,约莫有三十余人。我见她们百般受折磨,向贼首言明救人一事,他起先不肯,直言若她们死了病重了,扔了就是,下山再掳新的来就是了。”

此举连曹千户都禁不住冷笑:“这真算不得是男子所为,令人不齿。”

姜辛夷倒意外他会替妇人们打抱不平,她继续说道:“在我极力劝说之下,贼首才点头。我为一众妇人治病时,她们都哀嚎不已,求我救她们。可当时我也被山贼盯看,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唯有一个小娘子,她模样十分娇弱,但眼神却十分坚韧。她不求我救她,只求我日后能为她带个口信回村,告知她新婚的丈夫她无颜回去,让他忘了她。”

成守义叹道:“也是个苦命女子。”

姜辛夷说道:“后来她们身体陆续恢复,山下也陆续来赎人,剩下五个人,不是没有钱赎就是根本不愿被家人接回去,四个妇人万念俱灰,在一日夜里,全都自缢了。”

李非白皱眉说道:“为何他们的亲人不愿接他们回去?”

杨厚忠说道:“妇人讲究名节,被掳上贼山便意味着被糟蹋了,回到家中也会有无数的流言蜚语,这对于妇人和其亲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事。“

“若能被亲人接纳,她们未必不想继续活下去……”李非白不是那些女子,可他是断不会舍弃自己的亲人的,身体受辱并非她们自己的意愿,何罪之有?有罪的是那些玷污人清白的匪徒,还有世人非议的嘴。

成守义问道:“五个女子中,活下来的是那位小娘子?”

“是。”姜辛夷说道,“贼人正想降低赎金让她回去,但小娘子不愿走,说要留下来,将贼山当做家。贼人见她决意如此,便放下戒心,也不派人看守她,让她清扫山寨,为他们洗衣做饭。有一天,我正准备用饭,却被小娘子打翻了碗,突然与我扭打纠缠。那些山贼在一旁看热闹,也不劝阻。直到众人散去,她才拉着我去了后山,说她在粥水里下了砒霜,让我赶紧趁机逃命去。”

李非白微顿:“砒霜是那位小娘子下的?”

“嗯。我要她一起走,但她决意要死。她匆匆与我说完就走了,直到我听见前堂众贼发出哀嚎声,便赶紧回去,但他们那时几乎全都毒发。恰逢下雨,我让他们去喝那雨水浇灌,但砒霜毒素极强,他们很快发作,面红耳赤,喉咙肿大,气不通喉。我取了一柄刀来,划开他们的喉咙想割掉膨大的血泡。可惜,小娘子下的毒太剧烈,我身边又无药物,不多久他们就痛苦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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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人。”

青砖灰瓦,房屋每年修缮,瓦片结实无缝无漏,李非白揭下一片瓦时,难免发出一丝声响。

但屋内的人坐立不安,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动静。

翰林院孙侍读在房里负手来回走动,那奉茶的下人走到近处,却被猛然转身的孙侍读撞了个满怀,茶水洒落一地,弄湿了他的衣裳。

孙侍读暴跳如雷,一脚将她踹倒在地:“狗奴才,你想烫死我吗!”

下人被踹得心窝疼痛,眼泪直流,跪地求饶说道:“老爷饶命,是奴婢的错。”

“把东西收好退下去!快去看看童子来了没有!”

“奴婢这就去。”

孙侍读因盛怒而满脸通红,他这番模样着实令李非白意外。

外界传闻孙侍读人品兼优,性子平缓温和,也因此升为翰林院侍读,可如今他却是另一番模样,易怒,甚至是暴怒,毫无一点读书人的温文儒雅。

他极力握着拳头似在忍耐,等了又等,终于听见轻轻的吟唱声,他蓦地站了起来。

李非白也听见了那靡靡低吟声,在夜里听来,仿若是鬼童子在轻声哼声诡异歌谣,由远及近,声音却似飘在空中,无可依附。

他飞到墙上,往门外看去,两个戴帽抹腮的男女童子手捧托盘站在后门,他们安静了下来,不唱歌,不说话,可静静地站在那里更让人心悸,真似鬼童子伫立在门外。

可孙侍读开门看见他们却欣喜若狂,竟是拂衣跪下,双手高举头顶将一袋银两放到托盘上,颤声:“多谢童子赐药。”

童子将托盘上的玉盒子交给他,便离去了。

孙侍读打开玉盒子,里面卧了一颗……葡萄。

李非白细看了几眼,的确是一颗普通的葡萄,但它的颜色十分鲜艳,艳丽到发红,像被血浸染过的红。

只见孙侍读将葡萄一吞入腹,神色眼见地舒展开,仿佛吞了什么灵丹妙药。

“今夜又可安睡了。”

他低声念着,悠悠漫步回屋内去了,不多久,夜灯熄灭,人已就寝。

李非白转身朝童子方向追去。

那童子的脚步不快,可当察觉到有人追踪时,他们便快了起来。一头扎入黑暗林中,李非白正无法循迹,又听他们唱起诡异歌谣,断断续续,还带着轻蔑笑声。

等李非白再次看见他们,已离开林中。

遮天蔽月的树林外,赫然是一座坟墓林立的乱葬岗。

无数墓碑倾斜歪倒,满是残垣,并无新的墓碑,想必是早就被人遗忘的墓地。

童子们不见了。

阴风阵阵,饶是李非白也觉此事蹊跷怪异得不能用常理解释。

他站了一会,确定童子已经消失,这才离开。

&&&&&

晨曦初拂,姜辛夷带着宝渡去辛夷堂开门,出门时看见地上被洗刷后残留的水渍,又想起了那颗脑袋。

宝渡明显也想起来了,他抖了抖说道:“真可怕啊,那凶手真让人觉得害怕,把人的脑袋割下来的时候他就不会手抖吗?”

“地狱的恶犬怎会因杀戮而发抖,他只会更加兴奋。”姜辛夷收回视线,远远就看见前面有人排了长队,不知在做什么。

等她走近了,才发现队伍的源头是在自己店铺门口。

宝渡诧异道:“我眼花了吗?”

姜辛夷淡定说道:“没有。”

她看见了裴时环。

裴时环也看到了两人,立刻走了过来说道:“早,姜姑娘。早,宝渡兄弟。”

宝渡受宠若惊,一语定论——这人是个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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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我都忘了跟大人说了。”宋安德急忙翻找贴身衣服,翻了三层旧衣裳才从里衣找到一封公文,郑重小心地递给他,“吏部让人送到临县的,说我是有勇之人,要我直接来大理寺任职衙役。”

李非白略显意外,此事他曾向成守义提过,也举荐过宋安德,可当时他没有任何答复,他便以为他无心聘他。谁想宋安德竟真的来了大理寺,他心下对成守义又多了几分改观。

“我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来大理寺任职,以前倒是老去做这种梦,嘿。”宋安德的双眼炯炯发亮,双颊也因高兴而泛红,“我爹娘都不敢相信呢,说我啥本事没有怎么就被寺卿大人看上了。最后还是县令大人比对了好几次公文盖章,才放我出城。我走的时候他们还给我凑了盘缠呢。”

他越说越兴奋:“我来的时候又路过了聚宝镇,那里已经没有什么病人了,我去那吃了个面条,还听路人念叨你和姜姑娘是活菩萨……对了,姜姑娘怎么样了!”

李非白说道:“她已经脱罪了,两件案子都与她无关,现今正在大理寺暂住。”

“那就好!”

“那位孙捕头呢?”

“我回去后他已经被关起来了,县令大人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他身体不适就回来了。大人停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如今还在做捕头。我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好多话,说后悔没有做一个好捕头,让我在京师好好干,他也会好好干的。”

李非白只觉他太过善良,可善良……有什么不对呢。

挺好的。

他拍拍他的肩头:“你还没用饭吧?正好我们在吃,你先吃饱了,我在领你去见主簿,让他给你安排个住处,再裁量身大理寺衙役的官服。”

“好嘞!多谢大人。”

李非白领了宋安德进去用饭,他一瞧满堂身着官服人有些犯怵,那官服可真是熨得平整呀,布料也在闪着光芒。那桌上的饭菜竟有二十几道,盘盘菜都色泽诱人。

诶,原来大理寺的伙食这般好的啊。

没来错地方!

&&&&&

成守义敲了敲房门。

“进来。”

他端着饭菜进去,只见姜辛夷正坐在桌前看一张舆图。待他走近了,看清是皇城舆图。

“你看这个做什么?”

“李非白拿来给我解闷的。”姜辛夷说道,“说他也刚看,路还不熟,回头一起去走走。”

“李少卿真是心细之人。”成守义将饭菜放在她面前,又将筷子交给她,把地图收走了,“万事放一边,填饱肚子最重要。”

姜辛夷默了默,接了筷子吃起了饭,随后说道:“师父也不许我饿肚子。我总是埋头看书,忘了饭点,他便总来收我筷子,催促我吃饭。”

成守义心弦已生触动,低声问道:“三哥他是何时收你为徒的?”

姜辛夷吃着香甜可口的饭菜,又想起当年快饿死的自己,在那阴云密布的天穹下看见的那个男人。

“我幼时随父母逃荒,他们饿死途中,是师父救了我,还教我医术。”

“那是何时的事?”

“十年前。”

成守义轻叹:“那正好是你师父被迫离京逃亡的路上,他真的是……即便是自己已深陷泥潭,仍要救人于危难中。”

两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姜辛夷问道:“六叔真不知凶手是谁?”

“不知。你师父医者仁心,一心专研医术,从不与人起争执,我真不知谁会害他。”

“何止是害,根本就是……虐丨杀。”姜辛夷声音微微颤抖,又强迫自己陷入那噩梦般的回忆中,“他被人打断肋骨,内脏具碎,吊死城楼……那是有多大的仇恨,才令他遭此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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