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柳玉茹顾九思的其他类型小说《长风渡柳玉茹顾九思》,由网络作家“柳玉茹”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王荣!”顾九思怒吼出声,王荣看见他的模样,大笑起来:“这样不正好吗?有人好好照顾你娘,你和你爹走得也没牵挂。”顾九思没说话了。他捏紧了拳头,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旁边都是女人的尖叫声,他们府中的男子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于是一个个都持剑当在女子身前,似乎想要护住妻儿。
梦里漆黑的长夜,她摸索在路上,提着一盏灯,走得很急。
月光落在羊肠小道上,映着她纤瘦的影子和摇晃的灯光,仿若幽冥使者,提灯夜行。
不远处,小巷尽头,灯火通明,有许多人站在那里,议论声中夹着哭喊,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似如地狱被拖到了人间,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走出小巷,混入人群,心跳得又快又急,只听旁人议论着道:“顾家这是犯了什么罪啊?”
“哪里是犯了罪?”围观的人道:“不过是王大人缺了粮饷,宰头肥羊罢了。”
她侧目看去,说话的人是城东说书的一位先生,消息极为灵通,他叹了口气道:“梁王谋反后,范轩领兵入东都,说是清君侧,却在一夜间杀完了所有李姓子孙,而后挟持太后百官拥他为帝。他不过只是一个幽州节度使,就敢自称天子,其他各方英雄谁能服气?于是各地节度使打着灭反贼的名义都自立为王,乱世来了,咱们王大人,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不过也怪这顾家,”说书先生扇子一指,所有人把目光落在那朱红大门之前,大门前有一个女子,正被官兵抓着头发拖出来,她叫得声嘶力竭,然而众人却是十分冷漠,听着那说书先生道,“他家本就富庶,当年仗着与梁王沾亲带故,就在扬州横行霸道。他那儿子顾九思,向来是个不成气的,整日赌钱生事,若非当年他打折了王大人长子的腿,今日这场灾祸,或许还轮不到他们。”
“是啊,”说起顾九思,所有人立刻附和起来,忙道,“他当初不仅打折了王大人的腿,我还听说,他还当街纵马,差点踩死了九生他娘呢。”
这一开头,所有人都议论起来,不过顷刻之间,柳玉茹就清楚听到,原本不过只是一个喜欢打架赌钱的纨绔子弟,突然就变成了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混世魔王。
她觉得呼吸困难。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情绪,她只是清楚的知道,那九生他娘,本就是个讹钱为生的,平日里所有人都对她骂骂咧咧,现在却成了一个纯良孤苦的老妇人。
而他们说那王大人的儿子,才是个真正的色中饿鬼,糟蹋了不知道多少好姑娘,只是仗着家大势大,所有人拿他没有办法。
她静静看着一切,捏紧了手里的灯笼,然后她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被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拖了出来,随后一个男人嘶吼出声追了出来,大吼道:“娘!”
追出来的青年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玉冠早已歪斜,如绸墨发凌乱散开,衣衫上沾染了血迹,他脸上全是眼泪和愤怒,然而饶是如此,却仍旧没有折损他容貌分毫。
他眼若桃花,眉如远山,整个人生得极为秀雅,但因他长得极为高瘦,眉宇间又带着疏朗之气,哪怕五官十分精致,却也不显得阴气,反而只是让人觉得,清隽俊雅,如松如竹。
在他出现那一瞬间,原本议论着的人顿时止住了声音,所有人看过去,而拖着他母亲的那人转过头去,将手搭在他母亲肩头,笑着道:“顾九思,你不是挺能耐的吗?现在就知道哭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整个人微微颤抖,可他还是道:“王荣,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开我娘。”
“你这是什么话?”王荣笑起来,手里轻轻甩着鞭子,“你们顾家跟随梁王谋逆,这罪是你一人能当的?你放心吧,你娘不会死的,我父亲向来宽厚,你们家的小孩儿,女人,我们都会留下,哦,对了,你还没有儿子是吧?”
说着,王荣似乎是觉得有些可惜,叹了口气道:“唉,你也没娶个妻妾,家里也就剩下你娘和你爹那几个妾室能卖了,不过她们年老朱黄,也只能卖到最下等的暗窑去,可惜了。”
“王荣!”
顾九思怒吼出声,王荣看见他的模样,大笑起来:“这样不正好吗?有人好好照顾你娘,你和你爹走得也没牵挂。”
顾九思没说话了。
他捏紧了拳头,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旁边都是女人的尖叫声,他们府中的男子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于是一个个都持剑当在女子身前,似乎想要护住妻儿。
顾九思静静看着王荣,他目光绝望又悲戚,像一只被囚于绝地的孤鹤,高傲中带着决绝。
他终于道:“王荣,你要怎样,才愿意放了我娘?”
“怎样?”王荣笑起来,他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要不,你给我磕三个头,从今后当我的干儿子吧?当了我的干儿子,你也算我爹的孙子了,说不定会放你们顾家一马呢?”
听到这话,顾九思睫毛微颤。
柳玉茹静静看着,周边雨越来越大,打湿了她手里提着的灯。围观的人因着这大雨,也陆陆续续离开,就只有柳玉茹站在那里,面色平静,无悲无喜。
好久后,她听见顾九思低声道:“好。”
说着,他颤抖着身子,低了头,弯了膝盖。
也就是那一瞬间,王荣身边的女子骤然从袖中抽出利刃,猛地捅进了王荣的腹间。旁边侍卫反应得极快,在女子抽刀那片刻就挥刀砍了过去,顾九思高喝一声,猛地扑到那女子身上,然而四面八方都是刀剑,母子二人当场被十几把刀剑贯穿了身体。
“我儿……”
女子微微颤抖,她抬起染血的手,覆在顾九思面容之上,喘息着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轮回路上,莫要走错了路……”
顾九思没有动,他口中鲜血大口大口呕出来,女人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单膝跪在地上,低声应了句:“孩儿……遵命。”
而后他从自己身上抽出了刀,慢慢站了起来,雨水混着他的鲜血一路蔓延,落到了她脚下,他提着刀转身,电闪雷鸣间,男子浑身染血,似若修罗。
众人惊得都不由得退了一步。
而那人却是提着刀,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救我……”
他沙哑出声,目光死死盯住了她:“柳玉茹,”他叫出她的名字,“救我!”
柳玉茹是被鸡鸣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时,已是晨时,太阳刚刚出来,光温柔的落在房间里,丫鬟印红捧了刚从院子里采摘的凤仙回来,插入花瓶中,笑着看向柳玉茹道:“小姐醒了?”
柳玉茹轻轻喘息着,没有回话,她满脑子都是那双绝望又痛苦的眼睛,印红皱了皱眉头,走到柳玉茹身前,不由得道:“小姐可是魇住了?”
印红的话让柳玉茹慢慢回神,等她反应过来,她轻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叹息道:“是做了个噩梦。”
不仅是噩梦,还有些荒唐。
她不仅梦到了和她素昧平生的顾九思,还居然梦到了梁王谋反,天下大乱。
众人皆知梁王乃西南忠心耿耿的异姓王,梁王手握重兵,曾数次救天子危难,为了让天子放心,还把自己一家老小全都送到了东都,作为人质安抚众人的揣测。他若是要反,大约早就反了,还等着现在?
幽州节度使如今虽然不知道具体名谁,但也知是姓赵,绝不是她梦里那个范轩。
而顾九思和王荣……
他们两家一直交好,虽然不怎么听闻王荣和顾九思往来,但想必关系也不差,怎么会有他把王荣打断腿一说?
一番细想下来,柳玉茹顿觉可笑,她竟然被这样的梦境给吓住了。
怎么会梦到顾九思呢?
她不由得想,觉得自己也是太过奇怪了。
她和顾九思其实根本八竿子打不到边,顾九思是这扬州城最有权有势的富豪家中的嫡子,而她只是一个小小布商之家不受宠的嫡女。之所以知道顾九思,也无非是因为这位少爷平日在扬州城里日日闹个不停,走哪儿都听闻罢了。
今日听说他在春风楼一掷千金博花魁娘子一笑,明日听闻他在赌坊豪赌万两白银一夜输光。偶尔她上集市,也会遇见顾九思,这公子哥儿十分显眼,常常就是身着白衣,手里拿个折扇,提着个鸟笼,一张姣好的脸上笑得春风得意,眼角眉梢俱是傲慢轻蔑。
人长得太好,做事儿又如此招摇,想认不出都难。
她不知道顾九思认不认识她,她想也可能认识,毕竟她在扬州城,也颇有点名声,但这名声却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儿,原因无他,她的名声就是:出了名的艰难。
她家在扬州,勉强挤进富商之列,以丝绸布料为营生。她父亲柳宣生性风流,而母亲苏婉则是父母媒妁之言所娶,故而虽然是正室,却不受宠爱,加之身体不好,这么多年,也就生了柳玉茹一个女儿,反倒是妾室张月儿,生了两男一女。
没有一个儿子,于这个时代便是女子最大的错,于是苏婉虽为正妻,家中却是由张月儿掌管中馈,有名无权,那自然过得也不甚如意,于是整个扬州城都知道,柳宣宠妾灭妻,对苏婉和柳玉茹十分同情。
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柳玉茹便学会了时时守着规矩,懂时务,知进退,见谁都有三分人缘,不做任何逾矩之事,成为一个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找个妥妥当当的人,体体面面嫁了,安安分分过上一辈子,这就是她一生的规划。
她是个极有目标和执行力的人,为了走好这一生,她很早就定了,她想嫁给叶家的大公子,叶世安。
叶家与他们这些商户不同,乃士族出身,早先叶家就住在柳家对门,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柳玉茹与叶家大小姐叶韵交好,常去叶家串门子,她早早看出来,叶家家风正,家里不是个嫌贫爱富的,老太太也喜欢她,而叶世安这位公子,早些年还未去白鹭书院时她见过几次,那时还小,不大看得出相貌,但人也长得算端正,虽然不大爱说话,做事却很踏实,小的时候就是一干童生里功课最好的,日后或许也能挣个功名。叶世安人不错,叶家也好,嫁过去,差不多就是能满足她这“安安稳稳”过一生的目标的。
为了嫁给叶世安,她常去叶家找叶韵,然后就陪着叶韵一起照顾叶老太太,哄着叶老太太开心,这么一照顾,就是七八年,叶老太太也就对她上了心。与其让孙儿娶一个不知根底的女人,倒不如娶一个知根知底又贴心的柳玉茹。
于是她前日及笄礼,叶老太太亲自上门来当了她的宾客,私下里同她道:“过些时日,我便再单独来找你父母聊聊。”
得了这话,她自是明白了叶老太太的意思,便一直等着。
等到了今日,她用水清洗了脸,让自己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便听印红高兴道:“小姐,叶老太太来了!”
听到这话,柳玉茹心里飞快跳起来。
她很想上前厅去听一下,叶老太太是如何说的,可她晚辈,未经召唤过去,始终是不妥,等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人过来,让柳玉茹上前厅去,柳玉茹已经梳洗完毕,她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侍女到了前厅。
厅里坐了三个人,叶老太太坐在正上方左手边的椅子上,柳宣坐在右手边,而张月儿则是笑意盈盈坐在柳宣身旁最近的椅子上,同叶老太太说着话。
柳玉茹先是愣了愣,随后迅速低下头来,遮住了那一丝不悦的情绪。
叶老太太见她进来了,高兴道:“来来,玉茹,坐过来说话。”
柳玉茹抬头朝着叶老太太笑了笑,却还是恭恭敬敬先行了礼,随后得了柳宣的应许,才来到叶老太太身边坐下。叶老太太握着她的手,笑着道:“玉茹啊,真是我见过最乖巧有礼的姑娘了。我以前就想着,柳家的家教这样好,竟能教出这样好的姑娘来,若这姑娘是我孙女,那就太好了。”
“老夫人哪里的话,”柳宣给叶老太太倒了茶,笑着道,“玉茹还是因为常在你身侧,您教导的好。叶家书香门第,让我们玉茹也沾染了些墨香。”
双方互相恭维了一番后,柳宣才终于给柳玉茹说了正事儿,轻咳了一声道:“玉茹啊,今天老夫人上门来,是和我们商议你的婚事。她希望你能和叶家大公子结秦晋之好,我们便叫你过来问问,你怎么想?”
听了这话,柳玉茹压着冲动,温和道:“玉茹听爹娘的。”
大伙儿笑了起来,柳宣道:“那便定下了。不过大公子如今似乎正在参加乡试,不知提亲得到何时了?”
说着,柳宣似乎是有些忧虑道:“我听说顾家那位大公子也到了年纪,他母亲正给他到处想看,前阵子才上了刘家的门。老夫人,”柳宣转过头去,同叶老太太道,“得抓紧些。”
在座所有人都明白柳宣的意思,顾九思是扬州出了名的霸王,但家大势大,他父母自然想让他娶扬州城最好的姑娘。只是这扬州凡是好一点的姑娘,也都看不上他,怕就怕他退而求其次,来求娶柳玉茹这样,姑娘拔尖、家世一般的,到时候仗着家世逼着人,就是不嫁也得嫁了。
只是顾九思既然去了刘家,应当也不会来柳家,毕竟刘家姑娘刘雨思的背景,比柳玉茹更好一些。柳宣如今说起来,也不过就是给柳玉茹添点面子而已。
而柳玉茹听到“刘家”,她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心里有了几分不安。刘雨思是她的手帕交,与她情谊深厚,顾九思居然去了她家?
她垂眼琢磨着,等一会儿得去见见刘雨思。
而叶老太太听了柳宣的话,也没多想,只是道:“您放心,等乡试完毕,我立刻让我儿带着世安上门提亲。”
“那不若让叶老爷先来提亲吧?”张月儿适时开口,“这事儿本也是长辈的事儿,大公子回不回来,倒也无妨,先定下来,以免后面再生变故。”
“这怕是不行,”叶老太太摇了摇头,“我儿一个朋友出任幽州节度使,他赶去庆贺,还未归来。”
听到“幽州节度使”,柳玉茹下意识道:“可是姓范?”
所有人看向了她,柳玉茹愣了愣,她自己都没明白,自己是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一句。
或许是早上的梦境一直让她有些恍惚,然而话已经问了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刻意放柔了声音,假作懵懂道:“新任的幽州节度使大人,可是姓范名轩?”
“你怎的知道?”叶老太太有些诧异,柳玉茹心里猛地一惊,犹如受到了当头一棒,然而她面上不显,只是道,“听朋友提起,之前我还不信,节度使这样的位置,岂是说换就换的?”
“原是如此,”叶老太太笑起来,“你说得是,不过这范轩在幽州已经任职十三年,根基深厚,上一任节度使病去,临死之前举荐了他,这才让他当上了节度使。”
听到这话,柳宣点着头,感慨道:“人生际遇啊……”
亲事差不多说完,叶老太太闲聊了一阵,便起身离去。
等叶老太太走后,柳玉茹回到屋里,将印红叫了下去,整个人便焦躁起来。
她来到书桌前,开始拼命写着梦里的信息。
“幽州节度使,范轩。”
“顾九思,王荣”
“梁王”
……
她把梦里所有事都写了一遍,看着上面的字,脑海里浮现出了顾九思那双眼。
“救我……”
她慢慢闭上眼睛。
范轩……到底是巧合,还是预知?
或许是巧合吧?
柳玉茹拼了命说服自己,或许她过去就听过这个消息,只是忘了……
她找着无数理由。然而过了许久,她还是忍不住,站起身道:“去帮我同月姨娘说一声,我要去刘家一趟,请她应允。”
如今张月儿掌着后院的事儿,柳玉茹要出门,需得张月儿的允许。
印红不解柳玉茹为什么这样吩咐,只能提醒道:“是不是该先同夫人说一声婚事?”
柳玉茹愣了愣,随后她叹了口气:“你说得是,当同母亲说一声才是。”
说着,她便提步去了苏婉的房里。苏婉房里常年带着药味,她躺在榻上,正低头看着一本话册。
柳玉茹走了进来,仔细检查了屋内摆设,确认下人没有怠慢苏婉之后,才坐到苏婉身边,同苏婉道:“母亲,你可听说今日叶老太太上门了?”
“听说了,”苏婉轻咳着,笑着道,“你父亲让人来请我,可我病着,不好见客,便让月姨娘过去了。”
柳玉茹听着这话,并没有揭穿苏婉的谎言。她知道苏婉是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一些,否则亲生女儿的亲事,不让她出面,却让一个妾室去接客,真的太过耻辱。
柳玉茹觉得心里微酸,面上却也没有揭穿,笑着从旁端了茶,给苏婉喝了,便细细同苏婉将今日的事儿说了。
“叶家的聘礼应当给得丰厚,所以月姨娘和父亲着急,就怕他们悔了这门亲事,催促着定下。”柳玉茹笑着道,“母亲你放心,我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然而听得这话,苏婉却是皱紧了眉头。
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是叹息了一声,无奈道:“你父亲这样不妥,会让人看轻的。”
柳玉茹心中苦楚,她如何不知道呢?可是她也不能当着母亲的面哭诉,毕竟苏婉也做不来什么,说起来也不过徒增她伤心。于是柳玉茹假作什么都不懂道:“母亲你多想了,叶家老夫人可疼我了。”
看到女儿这傻乐的样子,苏婉也不知该担心还是该庆幸,最后只能长叹了一声,嘱咐了柳玉茹几句,一定要规规矩矩之后,她也疲了,便躺下睡了。
从苏婉这里走出来,柳玉茹叹了口气,她看着院子围墙圈出来的一方天地,心里盘算着,以后嫁到了叶家,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常回来看望苏婉。想了片刻后,她终于提步,同张月儿请示过后,急急去了刘府。
路上她提前让人去刘府给刘思雨下了拜帖,她来时刘思雨早有准备,然而刚一进屋,柳玉茹却也知道,刘思雨这应当是刚哭过不久的样子。
她走上前去,假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拉过刘思雨,同她道:“今日这是怎么了,肿着眼来见我?”
一听这话,刘思雨眼睛立刻就红了。柳玉茹给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让丫鬟退了下去,便单独拉着刘思雨步入了园子,同刘思雨道:“你且先哭着,我拉着你逛逛园子,等心情舒畅些,再同我说话?”
听得这话,刘思雨吸了吸鼻子,似是要笑起来,然而最终却还是笑不起来,强行扬了几次嘴角后,终于道:“算了,在你这儿我也不强颜欢笑了。”
“到底是怎么了,且说出来听听?”
“顾家老爷,来了我家一趟。”
“顾家老爷,来了我家一趟。”
刘思雨艰涩开口:“就前两日,顾家老爷夫人一起来的,把我叫到了正堂去,看了几眼,夸了一夸,给了我一个玉镯子,就让我退下了。”
听到这话,柳玉茹皱起眉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我爹娘琢磨着,”刘思雨一说起来,顿时又要哭了,“他们怕是来给顾九思说亲的。”
不出所料的答案,让柳玉茹叹了口气,她脑海里闪过梦里顾九思的一双眼,心里琢磨着,且不说这梦是真还是假,这个亲是不能结的。
柳玉茹和刘思雨见面的时候,三个青年穿着刘家下人的衣服,低着头走在花园里。
三个人旁边两个稍矮一些,唯独中间那个个头高上许多,于是走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典型的“山”字型。
他们三个虽然穿着下人衣服,看上去神色僵硬,但举手投足间,却并不显胆怯,明显不是下人的模样。尤其是走在中间那个,走着走着,还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扇子,轻轻戳了戳前面的青年道:“陈寻,你到底搞什么鬼?”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走在前面的陈寻道:“九思,你别着急。”
“你说这话说了大半天了。”顾九思不满道,“在外面时候说混进刘府告诉我,现在混进刘府了你还不说,你是不是讨打?”
“我来替他说,”走在最后的杨文昌忍不住了,有些兴奋道,“我们这是带你来看你媳妇儿的!”
“我媳妇儿?!”
顾九思猛地顿住了步子,杨文昌差一点撞在他身上,他看着顾九思震惊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害怕道:“对啊。”
“我哪儿来的媳妇儿?”顾九思皱起眉来,“我怎么不知道?”
“你爹娘前两天上刘府了,”杨文昌小心翼翼道,“你不知道啊?”
听到这话,顾九思深吸一口气,捏了扇子就要走。旁边杨文昌和陈寻立刻拉住他,小声道:“别走别走,都来这儿了,好歹看一眼再走,先确定长的怎么样。”
“长成天仙也不成!”
顾九思低喝出声,陈寻还要再说,就被杨文昌往假山后面一推,用又急又低的声音道:“有人来了!”
三个大男人惊慌失措,赶紧躲进了假山洞里,山洞里有些挤,三个大男人挤在一起,顾九思还不忘用扇子戳陈寻。陈寻咬着牙不说话,捏住顾九思扇子,两人在山洞里默默对视,用眼神厮杀纠缠。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却是两个少女在交谈。
三人听了半天,听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刘思雨,而且人家不想嫁给顾九思,正为此哭得伤心欲绝。
而从称呼上看,另外一位说着话的少女,就是这扬州城那家宠妾灭妻出了名的柳家的嫡女,柳玉茹了。
于是三个人也不打闹了,开始认真听着两个少女聊天。就听刘思雨聊到动情之处,哭着道:“玉茹,顾家家大业大,我真怕我爹为了钱就这么应承了,真嫁给了他,你让我怎么活?”
柳玉茹闻言,她叹了口气,握住了刘思雨的手,温和道:“我明白,你的苦我都理解,若换做是我要嫁给他,我便是立刻投了这湖的心都有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脸色不太好看了,他两位兄弟都看着他,顾九思故作淡定张开了扇子,假装什么没听到,轻轻摇着扇子。杨文昌默默抬手,按住了这总是试图打他脸的扇子。
然后三个人开始聚精会神听着对话,就听见柳玉茹给刘思雨出着主意:“不若这样,我们去打听一下他具体的为人,到时候与他的喜好反着来,逼着他来退亲。”
“逼着他来退亲?”刘思雨愣了,柳玉茹点点头,继续道,“比如说,我听闻顾九思至今未曾婚配,主要是他对妻子要求甚高。他讨厌遵守繁文缛节的大家闺秀,尤其讨厌张口圣人经典的。你今日回去,便将四书五经好好读一读,尤其是劝人言行的,好好记下来,改日见了他,便时时刻刻劝诫他。”
听到这话,陈寻和杨文昌都看着顾九思,朝他竖起大拇指,用眼神赞叹:“这姑娘厉害啊。”
顾九思没说话,眼里呆了几分鄙夷。
接着他又听柳玉茹道:“我还听闻,他厌恶矫揉造作的女子,尤其是主动靠近他的,他更是讨厌,你日后若是见了他,需得捏了嗓子说话,他若说得一句重话,你就哭,说话千万别太有条理像个正常人,一定要说不清楚话,做不清楚事儿,就知道和他要钱。”
“这……”刘思雨犹豫道,“这不大好吧……”
“你莫做得太明显。”柳玉茹笑了笑,“人前便不要同他有什么正面接触了,你私下偶遇他几次,恶心他几次便好。他名声这样,他就算说你的不是,大家也会觉得是他诋毁你之言。”
“好。”刘思雨下了决心,“你说得对,若我不恶心他,他就得找我麻烦了。”
“还有,”柳玉茹认真想了想,“他从不参加春花宴,有一日叶家摆酒,他来之后,有一侍女靠近他,他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那侍女身上香囊是最次的浓香,用花瓣所制,他或许不喜浓烈的花味,甚至不喜欢花,我去替你找一个浓烈的香包,到时候见了他记得把味道弄在帕子上,在他面前多扇一扇。”
杨文昌和陈寻更同情顾九思了。
顾九思闻到太浓类的花味就容易打喷嚏,甚至满身起红疙瘩,这种事儿都被这姑娘观察出来了,若她真的去认认真真调查一下顾九思,或许顾九思还要遭遇更多的不幸。
顾九思听着两个姑娘计划着如何整治自己,以退掉自己这门亲事,他不由得怒火中烧。
直到听到刘思雨担心道:“若到如此地步,他还是想娶我怎么办?”
顾九思再听不下去了。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于是他在陈寻杨文昌都没反应过来时,突然就冲出了山洞,提高了声道:“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娶你!”
柳玉茹和刘思雨同时回头,柳玉茹对上那张今早才在梦中出现过的脸,顿时就呆了,而刘思雨却是皱起眉道:“你说什么?你……你是哪个院的下人?你怎的会在这里?你……”
刘思雨有些反应不过来,断断续续问着,而柳玉茹看顾九思一挑眉,一张口,便知顾九思是要开口自报家门。
然而在这后院之中见着顾九思,刘家是万万不敢把他怎么样的,到时候传出去,吃亏的还是她和刘思雨。
于是柳玉茹也顾不得其他,当机立断上前一步,怒喝道:“哪里来的奴才,敢擅闯后院?!来人,给我拖下去,扔出府外!”
说完,她拉着刘思雨掉头就跑,顾九思被柳玉茹这么一吼,居然当场懵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和刚刚出了假山洞的杨文昌、陈寻三人,已经被不知道情况的家丁团团围住。
这是刘府家丁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偷入刘府的人,虽然搞不清楚是谁,但必然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宵小,于是家丁们使出了十二分干劲,上前就要擒住三人。
然而三人平日在街上打架斗殴,尤其是顾九思,自幼学武,一身好武艺,在人群中左躲又窜,一手捞一个,三人被家丁追了一路,随后攀墙而出。
等三人甩开追兵,衣冠不整气喘吁吁靠在墙上时,陈寻终于道:“那姑娘胆子也忒小了,二话不说就喊人,真是跑死我了。”
“她胆子小?”顾九思听到这话,嘲讽出声,“她那明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怕咱们坏了她们的名誉!柳玉茹这黑莲花,外表圣洁,内心怕是九曲回廊淤泥深沟,心机可比刘思雨深多了。”
“怪不得,”听到这话,杨文昌喃喃道,“我说就她那样子,怎么能嫁给世安兄。”
“你说她嫁给谁?”顾九思下意识回头,杨文昌一脸奇怪道:“就那个,白鹭书院的第一名,叶世安啊。听说叶家那老太太早就放话了,孙媳妇儿必须得是柳玉茹。这事儿你不知道?”
顾九思一脸懵逼,他脑子里闪过刚才那姑娘的模样。
看上去就普普通通一姑娘,家世普普通通,长得平凡无奇,性格循规蹈矩,除了心思多一点没有其他闪光点,就她那样的,配那个早就被大学士苏文收为关门弟子、所有人都知道前途无量、但是让他特别讨厌的伪君子叶世安?
顾九思想了想——
可以!他同意这门婚事!
顾九思对于叶世安的印象,几乎来源于他爹顾朗华。
他爹虽然是个商人,却是个喜爱诗词的,一心指望他能好好读书,考个功名。
然而他对读书向来没什么兴趣,打小贪玩,为了激励他,顾朗华便常常以叶世安为榜样教育他,故而顾九思对叶世安的印象属于非常差系列。如今知道叶世安要娶柳玉茹这么个心思活络长得又普通的姑娘,他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
他勾了勾嘴角,转念一想,他便用扇子戳了戳陈寻,同陈寻道:“你找人给我盯着柳玉茹去。”
“盯着她干嘛?”陈寻愣了愣,随后睁大了眼道,“九思,你不是看上柳玉茹了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顾九思一扇子瞧在陈寻脑袋上,怒道,“我是这么没品位的人吗?我告诉你,就算全天下女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娶她!”
“那你让陈寻盯着她一个姑娘做什么?”
杨文昌有些警惕,他总觉得顾九思什么都做得出来,顾九思挑了挑眉:“她今天这么收拾了我,我就算了?你们就算了?我和你说,她如今可是叶世安的未婚妻,叶世安欺压我们,她如今又这么打我们的脸,我们这样都不反击,还算得上个男人吗?”
杨文昌和陈寻一听,觉得颇有些道理。
叶世安是他们扬州城所有纨绔子弟最讨厌的对象,叶世安仗着学业好欺压他们,现在他未婚妻也欺压他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必须反击!
三人迅速达成共识,陈寻立刻去找他街头小弟安排下去,蹲守在柳玉茹家,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
三人在那边商量着要怎么对付柳玉茹,而这边,柳玉茹拉着刘雨思一路狂奔回了小院。
柳玉茹同刘雨思说明了情况,在刘家安抚了刘思雨一番,让刘思雨放下心去之后柳玉茹才回了家。
坐在马车上,她不免头疼起来。
柳玉茹同刘雨思说明了情况,在刘家安抚了刘思雨一番,让刘思雨放下心去之后柳玉茹才回了家。
坐在马车上,她不免头疼起来。
这下子,刘雨思是不会嫁给顾九思了,按照顾九思那脾气,他绝对不会娶刘雨思,只要顾九思不同意,他家这样宠他,也不会勉强。只是顾九思和她的梁子,怕是就这样结下了。
她一贯是小心谨慎的性子,头一次冒失了些,就招惹了顾九思这样麻烦的人,好在她要嫁人了……
柳玉茹想到这一点,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她马上就要嫁人了,只要嫁给了叶世安,顾九思就算对她不满,也要看在叶家的面上,就这样做罢了吧?
顾家可以看不起经商的柳家,可士族出生的叶家,无论如何都是要给几分薄面的。而且,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顾九思一个大男人,应该也拉不下脸来找她麻烦。
然而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她便巴望着,叶世安能赶紧回来,将亲事定下来。
后续几日,柳玉茹一面盼着叶世安回来,打听着叶世安的消息,一面让人看着顾府的动态,隔了没两天,印红就笑着走进屋子来道:“小姐,你听说了吗,顾老爷昨个儿,气得追着顾大公子打到了大街上。”
听到顾九思的名字,柳玉茹的手颤了颤,她低头绣着花,假作无事道:“怎的了?”
“听说是为了婚事。”
印红收整着桌子,闲聊道:“顾大公子满大街嚷嚷,说他的婚事他做主,他不答应,他爹娘去谁家提亲都做不得数。顾老爷气疯了,听说去家里提了根棍子就追着打了出来。”
说这事儿,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柳玉茹也忍不住笑了。
她脑子里不由得想起那个梦来。
顾九思这人其实算不上坏,平日也就是行事荒唐了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倒也没做过,反而是常在扬州城闹笑话。这样一个人,虽然讨厌了些,但是若真是梦中那样的下场,未免也太过凄惨。
柳玉茹叹了口气,她一时也不知道梦中的事儿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思索了很久。旁边印红插好了花,见柳玉茹发着呆,便笑起来道:“小姐,可是觉得无趣了?不若上街买些胭脂吧?”
柳玉茹听到这话,回过神来,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近来的胭脂也用完了,而苏婉的房里也需得增添一些,想了想,她便起身道:“那出去逛逛吧。”
如今长大了,在府里待得日子是一日一日少下去,她便想多对苏婉好一些,能多给她买些东西,就多买些东西,也是她作为女儿的一番孝心。
她如此想着,同张月儿请示过后,便上了街。
她刚一出门,陈寻布置的小乞儿便赶紧去了去报了信,顾九思、陈寻、杨文昌正在赌场里赌着钱,顾九思一听柳玉茹出了门,顿时不赌了,拖着杨文昌和陈寻,就气势汹汹找柳玉茹去。
他们商量好了,柳玉茹怎么对付顾九思,顾九思就怎么对付她。
柳玉茹让刘思雨学着顾九思最讨厌的样子,顾九思这就去学着柳玉茹最讨厌的样子!
而柳玉茹最讨厌什么?
顾九思琢磨了一下,其他他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知道,柳玉茹,很讨厌他。
毕竟柳玉茹亲口说的——若换做是我要嫁给他,我便是立刻投了这湖的心都有了。
她既然这么讨厌他,他就要赶紧去恶心她!
三个纨绔子弟的思路非常简单,他们直奔了柳玉茹去的地方,他们到的时候,柳玉茹正在胭脂铺里挑着胭脂。她是这里的常客,店家知道,柳玉茹并不是个阔绰的,但她脾气好,为人和善,和那些骄纵的大家千金不一样,所以虽然她出手不算大方,但店家与她关系还算不错,便同她一面聊着,一面给她介绍着新款。
柳玉茹正看中一款最新的胭脂,她极为喜欢,但询问了价格后,柳玉茹便有些犹豫,正在思索间,她突然听见一声热情的呼唤,声音里仿佛含了蜜一样,大声从店外传来:“玉茹妹妹!”
一听到这声音,柳玉茹便僵了身子。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见水粉店门口,三个公子哥正提步跨了进来。为首的是顾九思,他一身正红金线绣云纹长袍,头戴衔珠金冠,手中握着一把折扇,面上笑若桃花,艳色非常。而他身后杨文昌一袭蓝袍、陈寻一身青竹绿衣,都手中拿着折扇,跟着顾九思摇着扇子进来。
这本是女眷呆的地方,他们三个大男人却没有丝毫脸红的意思,其他女眷都吓得赶紧用团扇遮着脸躲开,柳玉茹虽然反应慢了半拍,却还是赶紧回神,转身就往胭脂店的后堂走去。
“玉茹妹妹!”
陈寻马上反应过来,大步一跨,就拦在了柳玉茹前面。
柳玉茹赶紧转身,杨文昌立刻又堵住了柳玉茹另一条去路,柳玉茹和丫鬟被三个大男人团团围住,顾九思整个人往旁边柜子上斜斜一靠,懒散道:“玉茹妹妹,买胭脂呢?”
顾九思有一副好皮囊。
他就这么随便一个动作,若是旁人做起来,大约就是没精打彩、软了骨头,他做出来,却是慵懒优雅,还带了几分说不出的艳色。
印红被这架势吓得瑟瑟发抖,柳玉茹也是强作镇定,赶忙转头同店家道:“掌柜的,男客到这儿来,不方便吧?”
听到这话,掌柜立刻反应过来,勉强笑着同顾九思道:“顾公子,这里是胭脂店,您看您过来,我这里的客人都……”
“哦,没事,”顾九思抬眼,打断了掌柜的话,朝着掌柜抛了个“懂事点”的眼神,直接道,“今天你这儿的胭脂,我都买了,也不影响其他客人了。”
说着,顾九思转头看向柳玉茹,放柔了声音道:“玉茹妹妹,你想要什么胭脂就拿,哥哥送你。”
“顾公子,您说话注意分寸!”
印红终于爆发出来,颤抖着声道:“我们家小姐,是清清白白正经人家的姑娘,您这样,您这样……”
“我怎样?”顾九思笑着询问,“小丫头,你说说,我怎样了?”
“顾公子。”
柳玉茹露出委屈又害怕的表情,颇有些惶恐道:“我不知您今日寻玉茹是做什么,玉茹与您云泥之别,向来没什么交集,若是我兄弟家人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您见谅。”
柳玉茹想明白了,顾九思今天就是来找麻烦的。她躲不掉,当务之急,就是千万保住名誉,别让其他人以为她和顾九思有什么私下交往。所以她上来先撇清了关系,然后暗示大家,是其他人得罪了顾九思,她不过是受了牵连。
顾九思看见她这模样,顿时有些牙酸,还没开口,就听着柳玉茹继续道:“顾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便为我兄弟家人为您道歉,烦请您不要继续为难我了吧?”
说着,柳玉茹眼眶说红就红,旁人看来,完全是一副良家妇女被欺凌的模样。
旁边杨文昌和陈寻顿时有些慌了,他们良心上有了谴责,竟就这么把人欺负哭了?他们是不是过分了点?
然而顾九思却是清楚知道柳玉茹那些小九九,他“嘶”了一声,忍不住感慨道:“你可真能装啊。”
“顾公子……”柳玉茹一听这话,眼泪啪嗒啪嗒就下来了。
杨文昌慌乱道:“九思,要不算了……”
顾九思一看旁边的人倒戈,心里火蹭蹭就上来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他有些忍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决定使出一个两败俱伤的绝招。他笑起来,脸上表情如春风化雨,温柔道:“玉茹妹妹,你哭什么啊。我不是为难你,我是喜欢你啊。”
柳玉茹听见这话,脑子顿时有些发蒙。
她呆呆抬眼,看着对面强作深情的男人,她有一种一巴掌抽在对方脸上的冲动,然而她还要故作娇羞茫然外加几分震惊:“顾公子,你切勿玩笑!”
“玉茹妹妹,”顾九思上前了一步,柳玉茹后退了一步,顾九思看着对面那矫揉做作的姿态,忍住了把人扔到外面湖里的冲动,柔声道,“我哪里是玩笑?我是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今生今世,非你不娶!”
柳玉茹:“……”
她感觉她输了。
论脸皮,她真的赢不了顾九思。
论脸皮,她真的赢不了顾九思。
看着柳玉茹几乎伪装不下去的样子,顾九思忍不住,扬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柳玉茹看这样子,算是明白顾九思有多小气了。她沉默了片刻,知道再这样下去,顾九思怕是会追着她不放。
她叹了口气,干脆小声道:“顾公子,上次的事,我同你道歉。那也是无奈之举,女子闺中名誉重要,是我不是。今日您找了我麻烦,也算还回来了,还请您高抬贵手,可否?”
顾九思听着柳玉茹的话,皮笑肉不笑:“不是说嫁我就跳湖么?我现在都和你求亲了,赶紧,时不我待啊玉茹妹妹。”
说着,他下巴扬了扬,小声道:“护城河就在你后面,去跳。”
柳玉茹没说话,她抿了抿唇,整个人都气得发抖,压着火气道:“顾公子,你一定要我跳了这河,才肯罢休?”
顾九思想了想。
其实看见柳玉茹被他气得发抖,然后和他认认真真认错,他也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没那么生气,他也失去了戏弄柳玉茹的意思,于是他琢磨了片刻后,露出一抹笑,摸了摸下巴道:“也不是,但你得说一句,叶世安是个大混蛋,不如顾九思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才思敏捷人品端正。”
这些都是以前他爹夸叶世安的。
听到这话,柳玉茹有些懵,她张了张口,磕磕巴巴,努力回忆着刚才的词语,小声道:“顾公子说的是,叶……叶公子是个大混蛋,不……不如您玉树临风、英俊……”
“潇洒。”顾九思提醒她。
“对,”柳玉茹点点头,继续磕巴道,“英俊潇洒、才思敏捷、人品……”
“端正。”
“嗯,端正。”柳玉茹继续点头,赶忙道,“您乃正人君子,品行高洁,断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的。”
顾九思听到这话,“啧”了一声,随后道:“你这人还怪会说话的。行了,”他抓着胭脂盒在手里抛着道,“走吧。”
得了这句话,柳玉茹如蒙大赦,赶紧就要离开。
然而提着裙子才往外走了几步,顾九思就叫住了她:“等一下。”
说着,顾九思抬眼看向内堂里正用扇子遮着脸的姑娘们道:“大家一人挑一盒胭脂吧,记我账上。”
听到这话,姑娘们对视了一眼,随后想了想,有几个大着胆子,就走了上来。
有了人开头,大家就都去挑挑拣拣,顾九思也不说话,提着扇子,同自个儿小厮吩咐了一声留着给钱后,就招呼着杨文昌和陈寻走了。走到柳玉茹身边,他上下朝着柳玉茹一打量,扬了扬下巴道:“站着做什么?去选啊。”
柳玉茹愣了愣,顾九思挑眉:“瞧不起我?”
“不敢,只是……”
话没说完,顾九思突然将一盒胭脂扔给了她:“拿着,再挑几盒。以后嫁给叶世安,”他压低了声音,漂亮的眼里带着光彩,认真道,“给我好好收拾他,嗯?”
说完,他便大笑着,带着人走了。
柳玉茹愣在原地,她捧着手里的胭脂,呆呆想着顾九思最后那一挑眉的样子。
这盒胭脂,正是她方才舍不得买的那盒。
而顾九思走出店去,杨文昌有些奇怪道:“你送她们胭脂做什么?”
“怪不容易的。”顾九思摇着扇子。
陈寻有些奇怪:“什么怪不容易的?”
顾九思叹了口气,有些怜悯道:“就是刚才她突然一转口气,和我道歉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姑娘也没这么讨厌。”
说着,他抬手翻过扇子,遮住头顶的阳光,抬头看向春风楼翘起的屋檐下挂着的风铃,皱着眉道:“我才想起来,这么欺负她,好像有点不厚道。毕竟,”顾九思抿了抿唇,“她也活得怪不容易的。”
作者有话要说:顾九思:“我顾九思就算全天下女人都死绝了,都不会娶柳玉茹!”
后来——
真香。
柳玉茹拿着那盒胭脂,好久后才反应过来。
店里的姑娘都忙着挑选胭脂,倒也没人发现顾九思和她的交谈,印红也去挑了一盒胭脂,回来的时候,看见柳玉茹手里拿着胭脂,笑着道:“小姐,您不再选一盒吗?”
“嗯。”
柳玉茹垂下眼帘,如今店里的姑娘都在挑胭脂,她若不挑,倒显得异样了。
她悄悄将胭脂收在了袖中,上前去挑选了几盒,掌柜看着她,笑着道:“柳小姐,顾公子就是这个脾气,您别介意,他向来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定是你兄弟在赌场上赢了他,他来找你出口气,忍一忍就罢了,也没什么的。您瞧,他出了气,便拿银子买高兴了。”
“您说的是。”柳玉茹叹了口气,“让姐姐看笑话了。”
柳玉茹在店铺里挑着胭脂,顾九思又回了赌场继续赌钱。两人的对话却就迅速传回了顾家。顾朗华正在厅里和自己夫人骂着顾九思,他怒气冲冲道:“这小兔崽子不知好歹,他以为我给他定亲是为什么?还不是怕他亲舅舅给他拖到宫里去举荐,他长成这样,万一真让哪个公主看上了,他受得了这气吗?”
“你也别气了。”
顾夫人江柔叹了口气:“九思说得也对,毕竟是他的婚事,他得找个自己喜欢的。你这么稀里糊涂给他定了亲,取个不喜欢的人,终究是不妥当。”
“那什么算妥当?去尚公主就妥当了?!”
两人正争执着,管家就急急忙忙从外面赶了过来。
“老爷!夫人!”管家高兴道,“找着了!”
“找着什么了?”顾朗华和江柔都有些奇怪,管家高兴道,“少爷的意中人啊!”
听到这话,江柔首先出声,提高了声音道:“九思有意中人?!他怎的不和我们说?”
对比江柔,顾朗华则更沉稳些,先道:“你怎么知道九思有意中人了?”
管家将侍卫带回来的话说了一边,高兴道:“少爷都说了,除了这个姑娘就不娶了,这不是意中人是什么?老爷,这姑娘我知道,现在也派人打听着,是个好人家的姑娘,脾气是顶好的,模样普通了些,但也不算差。可娶妻娶贤,少爷喜欢,那最重要不过了。”
“管家说得是。”江柔缓过神来,忙道,“那你赶紧准备一下,再打听打听姑娘的情况,若真是好姑娘,我明日就和老爷上门提亲。”
管家得了吩咐,赶紧退了下去。顾朗华回想着刚才管家的话,转头同江柔道:“夫人,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啊。”
“是奇怪啊,”江柔叹了口气,“九思向来什么都同我说的,如今有个喜欢的姑娘,却未曾同我提起过,还是这么普通一姑娘,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顾朗华没说话,他仔细琢磨着,想了想,他同江柔道:“提亲的事儿,你先不要同九思提起。反正这姑娘是他自己说了非她不娶的,我们先把亲事定下来,这次绝不能让他瞎闹腾了。”
“这……”江柔有些犹豫,“提亲这么大的事儿,不同他说……不太好吧?”
“无妨。”顾朗华摆了摆手,“再拖下去,等你哥哥提出要让九思入京,咱们推拒就晚了。”
柳玉茹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她的过去普普通通,就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管家隔日就带了画像和柳玉茹的生平回来,顾家夫妇十分满意,对于自己那不靠谱的儿子,能找个这么靠谱的姑娘,他们觉得再好不过了。
“不过有一个传言,”管家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听说叶家的老夫人十分钟意柳小姐,两家的婚事,私下大概是定下了。”
一听这话,江柔顿时急了:“那是定了?”
“没有。”管家赶忙道,“都是传言。”
“这样吧,”顾朗华想了想,沉稳道,“我们亲自上柳家大门去,把情况问清楚。若是两家定下了,那自然君子不夺人所爱。若是没定下,总该是柳家选的。”
管家明白了顾朗华的意思,隔日便同江柔拟出了聘礼的清单,带着人直接上了柳家大门。
顾家夫妇到柳玉茹家里时,柳玉茹还在屋中照顾苏婉。
江柔和顾朗华过来,谁都没曾想他们是来提亲的,于是柳宣也就没有召柳玉茹出来。
顾家在扬州家大业大,张月儿和柳宣都有些忐忑,一面揣摩着顾朗华的来意,一面同顾朗华闲聊,聊了一会儿后,顾朗华笑着道:“前些时日听说贵府有了喜事,似乎是柳大小姐和叶家定了亲,可有此事?”
听了这话,柳宣同张月儿对视了一眼,张月儿脑子活络,瞬间便明白了顾朗华的来意。
她说今日顾家怎么会上门,原来是冲着柳玉茹来的。
柳玉茹是苏婉的女儿,张月儿对她一贯也不大喜爱,但面子上得过得去。她看出来柳玉茹对自己婚事的经营,明白柳玉茹是想嫁个好人家。
她嫁了好人家,聘礼就多,聘礼进了柳家大门,日后都是留给她儿子的,于是张月儿也乐得让柳玉茹经营,原先叶家来,她已经很是满意,叶家的聘礼不菲,所以她急着将柳玉茹嫁过去。可是同顾家比起来,叶家的身家又算得上什么?
张月儿想得极快,在柳宣犹豫之时,便笑起来道:“这都是谣言,我们月茹同叶家大小姐乃闺中密友,所以同叶家走得近些,但婚嫁之事是全然未曾提过的。如今叶家的大公子还在赶考,哪里有时间说这些?”
柳宣听着张月儿睁眼说瞎话,颇有些不安,但话已经说出去,他也不好驳了张月儿的脸面,只能点头道:“未曾定亲。”
江柔和顾朗华对视一眼,两人都舒了一口气,江柔也没有转弯,开门见山就说了来意:“实不相瞒,今日我们上门来,是想为小儿九思求娶柳大小姐。”
说着,江柔就将柳玉茹夸赞了一通,又将顾九思夸了一通,最后终于说了重点,同她身旁的侍女挥了挥手,转头同柳宣道:“我们顾家是直爽人家,做事儿都得讲诚心,若是二位同意,这是顾家下聘的礼单,明日我们便会过来正式下聘。若是二位觉得有什么不妥,都可以同我们说一声,我们能做到的,都会做到。”
听到这话,张月儿眼睛亮起来,她面上笑意盈盈,看着柳宣接了礼单。那礼单从长度上来看,已经十分惊人,而其中的数额,对于柳家这样的普通商户来说,更是一笔巨额之数。张月儿看着柳宣的表情,哪怕柳宣已经尽量故作镇定,可他的眼神仍旧出卖了他。于是张月儿心中便有了数。
柳宣看完礼单,将礼单交给了张月儿,张月儿看着上面的数额,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可她还是轻咳了一声,面上故作惋惜道:“我虽不是玉茹生母,但玉茹是我们家嫡女,我也是当成亲生女儿看大,钱财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顾公子那边,是不是诚心。”
江柔来之前,便已经将柳家摸了个透彻,自然是十分清楚张月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明白所谓的“诚心”是什么,她看了一眼顾朗华,笑了笑道:“我们家人不大会说话,也说不出个花来,故而只能用金银表达诚意,却万万没有辱没小姐的意思。人这一辈子,唯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握在手里的,您看是吧?”
“这样吧,”顾朗华轻咳了一声,“东街那边我们还有五个铺面,都归到这份聘礼里,您看如何?”
东街是扬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一个铺面就价值不菲,更何况五个!
哪怕是顾家,这也是出手阔绰了。
张月儿知道见好就收,她看了一眼柳宣,压抑着激动道:“老爷,顾公子本就是青年才俊,能看上玉茹,是玉茹的福分,您看?”
柳宣听着张月儿的话,他目光落在礼单上,他一面担忧着柳玉茹的未来,一面又舍不得这些真金白银。
他挣扎了许久,终于道:“敢问,顾公子对这门婚事怎么看?”
顾家夫妇他接触了,是好相与的,柳玉茹嫁过去,应当不会受累。顾九思虽然……虽然荒唐了些,但一个女人活得好不好,重要的还是那个男人的喜不喜欢她。
听到这话,江柔笑起来:“若不是我儿倾慕柳大小姐,我们又如何会如此大费周折?”
柳宣舒了一口气,他就说顾家这样的人家,就算低娶,也该先去刘家才是。
柳宣笑起来,他正打算说去问问柳玉茹,就听张月儿道:“那便是天作之合,月老钦点了好姻缘了!我们玉茹以前也曾说过,顾公子相貌堂堂,古道热肠,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
柳宣脸色变了变,然而这时江柔便将话接了过去:“柳小姐当真是如此说的?”
“是啊。”张月儿同江柔攀谈起来,“我们玉茹与顾公子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对顾公子也是赞赏有加。”
“那太好了,”江柔转头看着柳宣道,“柳老爷,那明日我们便来正式下聘,就这样说定了吧?”
柳宣被两人这一唱一和,话都说到这里,他也反对不了了。认真想了一下后,他觉着,婚姻这事儿,本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玉茹向来温婉乖巧,不管是嫁给叶世安还顾九思,对于她来说,应当也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柳宣点了点头,笑起来道:“那明日柳某恭候二位大驾光临了。”
柳宣起身来,同张月儿一起送走了顾朗华和江柔之后,柳宣叹了口气,回身道:“这事儿你去同玉茹说一声吧,你们女子说这些话,也方便些。”
张月儿笑着应下,抬手挽着柳宣的手,同柳宣道:“放心吧,老爷,顾家这样的人家,比叶家好多了,叶家规矩多,顾家人好说话,家中有权有势,又只有顾九思一个独子,顾九思虽然性子荒唐些,可这世上哪又十全十美的人?只要顾九思喜欢咱们家月茹,月茹就能过得好。”
“你说得是。”柳宣舒了口气,“还是你思虑得周到。”
“您别担心了,我去同玉茹说说,”张月儿温柔道,“玉茹年纪小,婚事这样重大的决定,还是我们老的替她相看好才是。”
张月儿安抚了柳宣一番,柳宣放下心来,便重新去忙生意上的事儿了。等柳宣离开后,张月儿招人来打听了一下柳玉茹和顾九思的事儿,便听说了胭脂铺的事儿。
张月儿听着笑起来,她坐在椅子上,同旁边侍女道:“苏婉是个没本事的,她这女儿倒是招人。行吧,你就拿着这个由头过去,同她说,她行为不检,禁足半月,先把婚事定下来。让下人管好了嘴,订婚前谁要是让她知道了这事儿,我就给他发卖出去!”
侍女明白张月儿是动了真格,忙道:“您放心,绝不会有人嘴碎的。”
张月儿点了点头,想了想,她又道:“说话好听些,她现在还巴巴等着叶世安回来定亲,你多哄哄她,等和顾家亲事定下了,我再去劝她。”
“明白。”侍女笑着道,“您放心吧,奴一定把事儿办得妥帖,毕竟是未来的顾少奶奶,不会得罪的。”
“可惜了,”张月儿叹了口气,“我也没个合适出嫁女儿,雪儿年纪太小了,不然,叶家也不错。”
“这柳玉茹啊,”张月儿低头看了看礼单,嘲讽一笑,“可真值钱。”
柳玉茹得了张月儿让她禁足的消息时,颇有些意外。
张月儿对她算不上好,但为了讨柳宣的欢心,她一向是一副慈母姿态,虽然是个妾室,但是为人处世,却也不落正室风度半分。这些年来,她虽然从不培养她,但也向来不拘着她,为了顾九思一桩戏弄禁足于她,便让柳玉茹有些诧异了。
来传华的侍女桂香看出柳玉茹的疑惑,笑了笑,解惑道:“大小姐也别怪月姨娘,姨娘说了,您如今和以前不同,她禁您的足,也是为了传出去说我们柳家家教森严,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还望您见谅。”
桂香这番话合情合理,若非柳玉茹深知张月儿的品性,几乎都要觉得,张月儿真是再好不过的姨娘了。
然而她清楚知道张月儿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突然这么为她着想,柳玉茹不由得有些不安。不过她面上不显,老老实实接了这个禁足的惩罚,送走了桂香后,她从房里拿了针线,便带着印红在小院里坐着绣花。
印红是个直率的,有些疑惑道:“您说月姨娘这是怎么突然转性了,都开始真心实意为着您着想了?”
柳玉茹绣着花的手顿了顿,想了想后,她终于道:“大约是怕我和叶家的婚事出什么变故吧。”
毕竟,她的婚事对于张月儿而言,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她没有兄弟,日后这柳家的家产都是张月儿的儿子继承,所以这些年来,她在外想要谋求一门好的婚事,张月儿心知肚明,也从不阻止。
因为没有核心利益冲突,甚至还类似于盟友的关系,所以这些年来,柳府内宅一向和睦。而柳玉茹清楚的知道,在自己母亲没有一个儿子的情况下,能让母亲过得好的唯一办法,就是她嫁得好。
她能嫁得好,张月儿就算看在她的脸面上,也要好好对待苏婉。
于女人而言,出生是第一次投胎,决定了婚前的命运。那婚姻就是第二次投胎,决定了一生的命运。柳玉茹相信这个道理,所以她从懂事以来,日日夜夜,费尽心机,就为求一门好姻缘。而如今她终于求到了,或许也是因此,张月儿改变了态度吧?
柳玉茹想着,心里放心了不少。
她绣好了一对鸳鸯,觉得眼睛有些疼,便放下了针线,起身去了屋里。
“小姐,”印红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不免有些奇怪,“又读书啊?”
柳玉茹应了一声,她将一本《小石山记》拿了出来,柔声道:“上次去叶府,阿韵同我说,叶公子之前读过这本书,十分喜欢。我须得跟上,日后同他才好有些话说。”
印红听到这话,叹了口气:“小姐,您可想得太远了。为了和叶公子说得上话,您都快成个才女了。”
听到这话,柳玉茹笑笑,却也没多说。
她低下头去,翻阅着这本《小石山记》。
顾九思一夜宿醉,酒还没醒。老鸨就冲进他房里,焦急道:“顾大公子,您快醒醒,您家里来人了!”
顾九思睡得迷迷糊糊,他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别吵我。”
“您快醒醒吧,”老鸨看着顾九思这完全睡混了的模样,忍不住拍着床板道,“您家里人是提着刀来的,怕是来者不善,您快醒醒啊!”
“吵死了!”
顾九思烦躁道:“万事我顶着,滚出去!”
老鸨被这么一吼,也不敢再说了,开门出去时,便看见柳玉茹提着刀上了第三楼,她赶紧用帕子遮着脸走了。柳玉茹到了门口,先是恭恭敬敬地敲了门:“郎君。”
顾九思没反应。
柳玉茹是让人确认过的,就是这间房,他没反应,要么就是睡糊涂了,要么就是跑了。
于是柳玉茹开始拍门:“顾九思。”
里面顾九思被吵得头疼,他用手捂住了耳朵,盖上了被子,侧过身,假装没听见。
柳玉茹怒了,她今日既然来了,也没打算要什么名声。于是她退了两步,随后猛地一脚,门震了震。
接着又一脚,门有些松动了。
最后她加速跑了几步,“哐”的一下,房门终于打开了!
然后她就看见顾九思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柳玉茹怒从中气,再也没忍住,怒吼了一声:“顾九思,你给我起来!”
这一声“顾九思”吼得楼上楼下所有人都听见,顾九思自然也被震醒了。他有些迷糊,随后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直觉不好,下意识一侧,“哐”的一下,一把刀就直直贴着他的脸落在了他身侧。
他这次彻底清醒了!
柳玉茹冷冷看着他,顾九思心跳得飞快,他感觉到了柳玉茹这种不死不休的气势,他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手握住柳玉茹握着刀柄的手,声音有些发抖道:“冷静一点……有话……好……好好说……”
“起来。”
柳玉茹神色冷漠。
顾九思飞快点头:“起来起来,这就起来。”
柳玉茹拔了刀,转身向后走去,将门关上。顾九思懒洋洋起了身,带着一身酒气坐到柳玉茹对面,打着哈欠道:“你来做什么啊?”
“不知郎君何日归家,妾身特来迎接。”
柳玉茹答得恭敬,顾九思目光落在柳玉茹的刀上,轻嗤出声:“带着刀来迎接?你可真想得出来。”
“郎君在外也已流连数日了,是该回去好好读书,争取一个好功名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用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柳玉茹:“你说什么?你让我回去做什么?”
“读书。”柳玉茹吐字清晰,顾九思倒吸一口凉气,“你脑子没病吧?”
“郎君,”柳玉茹认真开口,“您今年年近十八,再有两年就将弱冠,您得为您未来想想。您父亲已是扬州富商,就指望着您博得功名……”
“停停停,”顾九思抬起扇子,面露痛苦之色,“打住打住,你这念经一样的话我听了千百遍了。我说,柳玉茹,”他盘着腿,看着面前跪坐着的女人,用着自个儿从未有过的正经和对方打着商量,“咱们这婚事儿,我也是受害者,我娶也把你娶了,名声也给了,钱也给了,你要什么给什么,咱们以后呢,就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你看行不行?”
柳玉茹抬眼看他,对于顾九思的话毫不意外。
顾九思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给自己到了口茶,言辞恳切:“你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生平就最烦你们这些讲大道理的。这些道理,你跑到私塾里去找那些秀才说,他们会听。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咱们现实一点,我爹是扬州首富,我舅舅是吏部尚书,我表姐是梁王侧妃,我这一辈子,就算什么都不做,拿着我家田收租,拿着我家银子放贷,都够我吃一辈子。你说我这么苦去读什么书,干嘛啊?”
柳玉茹抿了口茶,听着顾九思给她算账:“我给你算啊,我们家钱庄,一年放贷,一本一利,每年利息翻一番。我家每年至少要借二十万两银子出去,一年净赚二十万。等以后我当家了,我好心,给他们减少一点利息,一年五成,那也是十万。除了钱庄,我们家还有地,有铺面,就算我家所有生意都垮了,咱们吃利息和租金也够一辈子,我说柳玉茹,你瞧不上我,是挺委屈的,可在钱这事儿上,你绝对不亏。咱们各玩各的,开开心心一辈子,行不?”
“那要是没一辈子呢?”柳玉茹平静出声,顾九思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顾家为什么能放贷不被人赖账,为什么能有这么多田不被人眼红,是因为你舅舅在朝中位居高官,若有一日时局变了,顾家靠山倒了,怀璧其罪,你觉得顾家会有什么下场?”
柳玉茹冷笑:“这么多银子,就凭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土财主,你守得住?”
顾九思愣了愣,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同他这么说。毕竟从来没有谁敢当面咒他舅舅倒了的。
然而一时间,他居然就明白,柳玉茹说这话完全有可能!
他心里有些慌,可面上还是不显,他轻咳了一声,随后道:“那也没办法了。要真到那时候,就随遇而安吧。”
“我呢?”柳玉茹冷冷出声,她盯着顾九思,“你荣华富贵了一辈子,到时候两眼一闭就算了,我呢?!你父母呢?!你为我们想过吗?”
“那都是命,”顾九思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你也别多想了,到时候我爹娘会想办法的。”
柳玉茹闭上眼睛,她捏紧了刀,她忍住了拔刀的冲动,深深呼吸。
顾九思轻咳了一声,给柳玉茹倒了茶,把茶推过去:“别气了,消消火。”
“顾九思……”柳玉茹颤着声开口,“你可知,我本是可以嫁给叶世安的。”
顾九思微微一愣。
而这时候,叶世安刚刚走到房门前。
他听到柳玉茹踹了门,想了想,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叶家和柳家毕竟是世交,而柳玉茹又是叶韵的好友,还是他……可能曾经的未婚妻。顾九思这人性子太混,又是个爱打架闹事的小霸王,他怕顾九思真动了手,让柳玉茹吃亏,便打算上来看看。谁曾想刚到了门口,就听到了这话。
他愣了愣,一时有些尴尬,但还没来得及退,就听柳玉茹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了嫁进叶家,嫁给他,做了多少努力吗?”
“我从我不到十岁,开始一直学着怎么成为叶家人喜欢的人。”她睁开眼,眼眶微红,顾九思呆呆看着柳玉茹,他看着面前这个眼泪簌簌而落,却依旧姿态优雅的姑娘,听着她道,“我每读过他读过的每一本书,我临过他寄给叶韵的每一封家书,我背完了叶家所有的家规,我偷学琴棋书画,我把自己装得像个大家闺秀,我花了那么多年努力,我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我会嫁一个如意郎君,我的人生,这一辈子,都会有一个好结果。”
“我会和我的郎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她痛哭出声:“可是你,你们顾家,毁了这一切!”
“我……”顾九思出声来,柳玉茹出声打断:“我知道,你们无辜。”
“我知道,我该恨我母亲软弱、妾室当权、父亲贪图钱财,你们顾家也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句娶我,是不是你说的。”
她盯着他,顾九思脸色瞬间惨白下来。
“是你说娶我,顾九思。”
她认认真真看着他:“你离经叛道,你以为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不在乎人言,可是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如果叶家听到这句话,可能会毁掉这门婚事;如果你家听到这句话,可能会找我下聘;如果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是不是会觉得我举止不检点。”
“你就觉得只是玩笑一笑而过,可是你毁掉的,是我的一辈子。”
她咬牙开口,顾九思终于失去了一贯的笑意,他静静凝视着对面哭着的姑娘。
他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活得这样苦苦挣扎的人。他想起自己以前听过的故事,皇帝对着百姓说“何不食肉糜?”
“抱歉……”他垂眸出声,柳玉茹抬手,一巴掌猛地的扇在了顾九思脸上。
“道歉有用吗?!”
她大喝出声:“我那么多年的努力,我那么多年的经营,毁在你一句玩笑话上,你说一句抱歉,就够了吗?!”
“你听好,”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贴近他的脸,她的眼泪哭花了她的妆,但她整个人却像一只小豹子,眼神明亮又坚定,带着足以划破这世间所有险恶的勇气,“顾九思,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说了那句话,你顾家把我迎娶进门,你让我成为了你的妻子,你就得为这件事负责。”
“我这辈子既然和你绑在了一起,我本该得到的,你就都得给我!我要一个能够顶天立地、扛起家族大业的夫君,我要一个能一辈子护住我和我孩子的夫君,我要的,不是你这种只知道吃喝玩乐遇到事就靠爹娘的孬货!”
“叶世安能做到多好,你就得做到多好。我失去的,你都得还给我。从今天起,你给我回家去,你要是再敢来赌场、青楼这些杂七杂八的地方,”柳玉茹踩在桌子上,单手开了刀,一把抓着顾九思领子,另一只手将刀架在顾九思脖子上,“我宰不了你,我就拿着这把刀抹脖子死在你顾家大门口!你听明白了吗?!”
“冷静……”顾九思看着已经彻底红了眼的柳玉茹,咽了咽口水,他什么话都不敢说了,他只能颤抖着声,用尽量平和的语调道,“你……冷静。”
而站在门外的叶世安回过神来。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清楚知道,他得赶紧走。
这一段对话对于他而言,信息量太大,太可怕了。
他完全不需要担心他印象里那个柔弱的玉茹妹妹被顾九思打死,他现在需要担心的,只有顾九思今日会不会血溅春风楼。
然后想想,顾九思血溅春风楼……那就溅吧。
被自己媳妇儿斩杀,那也是死得其所。柳玉茹静静看着面前似乎已经完全不知所措的顾九思,她神色很平静,哭过的眼里带说不出的冷静。然而正是这种冷静,让顾九思觉得有些害怕,颈上的刀是无所谓的,其实以柳玉茹的身手,在她动手前,他就能抢下这把刀,可是他害怕的,却是柳玉茹这样的状态。
顾九思是真的信,此刻的柳玉茹,是豁出性命在和他谈论这件事。
他不敢和她玩笑,他此刻清楚地知道,对于柳玉茹而言,嫁入他家,嫁给他,是多么绝望的事。
如果真如她所说……
那么,她本该,是喜欢叶世安的吧?
顾九思脑子里划过了这么一丝念头,愧疚感疯狂涌了上来,他有些慌张无措。他想和她说,他愿意成全她和叶世安,却又怕自己又说错话,过了好久后,他才结巴着道:“你……你把刀收起来,我们慢慢聊。”
“回家去聊。”
柳玉茹只有这一句,顾九思头痛道:“好好好,回家回家,这就回去。”
柳玉茹收了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站在一边。
顾九思拉了拉衣服,柳玉茹警惕看着他,见他要,像一个再温柔贤淑不过的妻子。顾九思伸了个懒腰,往内间走去,柳玉茹忙道:“你要去做什么?”
“换套衣服。”顾九思叹了口气,柳玉茹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淡道:“不必了,家中备好了衣服,我们这就回去吧。”
她不确定以顾九思的性子,会不会在换衣服的时候就逃了。
说着,柳玉茹就拖着顾九思往外走,顾九思被她两只手拖着下楼,一面走一面叹气:“何必呢?就这么换套衣服的时间,有这个必要吗?”
柳玉茹不说话,顾九思感觉周边目光都看了过来。他有些尴尬,朝着看过来的人吼道:“看什么看?!不怕看瞎眼啊!”
大家压着笑,赶紧都转过头去,却又用余光瞟过来。
顾九思感觉自己多年的面子,都在这一天丢尽了。他和柳玉茹一起进马车的时候,忍不住埋怨道:“你来找我就找我吧,我也不是个不听劝的,这么大阵仗,你让我面子往哪儿搁?”
“你需要面子吗?”
柳玉茹抬眼看他。
顾九思莫名其妙:“我不要面子的吗?”
“以后就不需要了。”
柳玉茹说着,将一本《论语》砸了过去给他,淡道:“看书,从今天开始你就别随便出门了,好好读书,等叶世安放榜,他考多少名,日后参加科举,你不能比他差。”
“柳玉茹,”顾九思一听这话就急了,“你这个人就这么虚荣爱攀比的吗?他考多少名关我什么事?”
柳玉茹冷笑:“我若不嫁给你,我可就是叶夫人了。”
顾九思被这话噎了噎,他知道柳玉茹说的也是实话,但心里还是不舒服。他将书一扔,不高兴道:“我不和他比。”
“比不赢是吧?”
柳玉茹弯腰将书捡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没事儿,我也没指望你赢。”
顾九思不说话,他赌着气道:“我原本还有几分愧疚,现在听着你这话,我一丁点愧疚都没了!”
柳玉茹从旁捻了葡萄,垂眸拨着葡萄皮道:“没事,我也不稀罕你的愧疚。反正这书你读得读,不读也得读。”
“我不读!”
顾九思大吼了一声:“我看你能把我怎么办,我要下车,我……”
话没说完,柳玉茹的刀就横在了前面。
“你下。”
柳玉茹冷笑着道:“你今日下了车,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顾九思没说话,他看着柳玉茹,柳玉茹的神色完全不似作伪,她虽然笑着,但眼里却不带半分温度:“反正我这辈子已经毁了。”
顾九思听到这话,咽了咽口水,过了半天,他有些烦闷回到了位置上,小声道:“整天死啊死的,你这个人说话太不吉利了。”
柳玉茹:“呵。”
一行人到了顾府,一进顾府,顾九思赶紧跳了下去。
他已经想好了,柳玉茹这边他是斗不赢她的,他心里愧疚,看着柳玉茹就矮了一截,所以他得去找他爹娘,他爹娘肯定有办法说服柳玉茹。
他一路小跑着去了顾朗华和江柔的房里,柳玉茹慢悠悠跟在后面,侍女捧着葡萄跟着,柳玉茹一路一面吃一面走,大老远就听着顾九思浮夸的哭声。
“爹!!娘!!我快被逼死了!!”
“他平时就这么浮夸的吗?”
柳玉茹回头问了旁边的丫鬟。
旁边丫鬟憋着笑,小声道:“大公子一贯不着调的。”
顾九思不着调,柳玉茹是知道的。可她没想到,不着调这种事儿也会传染。
她心里一直觉得,江柔是女中豪杰,顾朗华也算老一辈中的风流人物,然而没想到她一踏进院子,就看见顾九思抱着顾朗华的腿,干嚎着求他们做主,而这两个之前明明看上正常的父母,居然也真就信了顾九思,江柔一脸心疼,顾朗华一脸为难。
柳玉茹心里沉了沉,突然就明白顾九思这脾气哪儿来的了。
她轻咳了一声,进了内堂,柔声道:“公公,婆婆。”
一听见柳玉茹的声音,顾九思嚎得更大:“娘!你要为我做主啊!我不读书,我不想读书!我读书就头疼、肚子疼、全身疼!我难受啊!”
“不读了不读了,”江柔赶紧道,“算了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婆婆,”柳玉茹温声道,“大公子如今也年近十八,还犹如稚子,为人父母,总得为孩子前程考虑,您说是吧?”
这话让江柔顿时清醒了几分,她有些为难看着顾九思,她瞧着顾九思那祈求的眼神,心里就像刀割一样。
柳玉茹站在顾九思背后,柔声道:“公公婆婆还是去休息吧,我这就带着夫君回去了,您二位就不用操心了。”
“是啊。”顾朗华先出声,“柔儿,咱们既然说好了,就让玉茹管好了。”
“爹!”顾九思震惊看着顾朗华,江柔不敢看顾九思,握着顾九思的手拍了拍,咬牙道,“九思,娘也是为了你好。”
说着,江柔便放开了顾九思,站起身来,顾九思更加震惊了,大喊了一声:“娘!”
江柔转过身,由顾朗华扶着,赶紧步入了内室。
柳玉茹站在顾九思身后,温柔道:“郎君,快起来读书吧。”
快起来读书吧。
快起来读书吧。
快起来读书吧!
这句话像魔音一样在顾九思耳边回荡,好半天,他才反应了过来,颤抖着声道:“你……你对我爹娘做了什么!”
“郎君,”柳玉茹叹了口气,“我这都是为你好啊。”
“不不不,”顾九思摇着头道,“柳小姐,玉茹妹妹,柳仙子,是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我真的不适合读书,除了读书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从小身体不好,我不适合读书的,我读书会头疼……”
“肚子疼,全身疼。”
柳玉茹帮他说了下去,顾九思拼命点头,柳玉茹微微一笑:“关我什么事?”
“我只在意能不能当诰命夫人呀。”
柳玉茹说得十分坦然,顾九思脸色煞白,他咬着牙:“柳玉茹,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哦,”柳玉茹神色平淡,“你这是在威胁我?”
“对,”顾九思怒道,“你再这样,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柳玉茹面色不动。
顾九思在大厅里乱窜,似乎在寻找什么,柳玉茹喝着茶,静静看着他,顾九思找不到他要找的纸笔,便转过头来,气势十足道:“我就休了你!”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内室的江柔和顾朗华对视了一眼,顾朗华立刻去提棍子,江柔按住了顾朗华,摇了摇头。
柳玉茹喝了口茶,平静道:“我就问你最后一次,去读书吗?”
“我!不!读!”
顾九思答得气势十足。
柳玉茹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喝了一声:“王寿!把他给我关到书房去!”
顾九思听到这话,冷笑一声:“这可是我家……”
家字还没落音,他就看到侍卫鱼贯而入。
“大公子,得罪了。”
王寿抬手就向他攻来,顾九思十分悲愤:“王寿,连你都背叛我!”
“这不叫背叛。”王寿神色平静,“我现在的主子是少夫人。”
顾九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去了一趟春风楼,柳玉茹不是那个憋着哭的柳玉茹了,他爹娘不是疼爱他的爹娘了,连他的小师父王寿都不是他的师父了!
顾九思一面和不断冲来的侍卫拆着招,试图冲出顾府,一面悲痛欲绝。
柳玉茹带着印红看着顾九思一个人在院子里和所有侍卫打斗,看他上蹿下跳,身手敏捷。
印红有些疑惑:“大公子不是说自个儿身体不好吗?”
“他不是身体不好,”柳玉茹淡淡评价,“他是脑子不好。”
印红:“小姐言之有理。”
顾九思昏天暗地打了一个下午,终于在侍卫的车轮战中被扣下押送了书房。
顾九思被扔进书房时,感觉又冷又饿,全身都痛,然而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书!书!书!
他感觉自己头快炸了,他在冰冷的地面休息了一会儿,爬了起来,开始敲门。
“喂!关我就算了,给点吃的啊!”
回应他的是他以前小厮木南颤抖的声音。
“大公子……少夫人说了,背完论语第一篇,才准吃饭。”
“滚他娘的,饿死我算了!”顾九思怒吼出声。
木南缩了缩脖子。
柳玉茹站在门口,转头同印红道:“今晚烤只羊吧。”
印红:“???”
柳玉茹吩咐道:“就在这院子里烤,再准备点美酒。”
印红笑了,高兴道:“好!”
顾九思在书房里睡了一觉。
他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羊肉的香味混合着美酒的清香飘入他的鼻尖,他用力吸了吸鼻子。
更饿了。
他听见了外面欢歌笑语。
他肚子咕咕作响。
好饿,真的好饿。
他撑不住了。
他艰难伸出手,在黑夜里点了灯,拿出了《论语》。
外面是所有人的兴高采烈,房间内是他一个人的痛苦不堪。他一面背,一面有些想哭。
其实他很聪明,小时候所有夫子都这么夸他,在饥饿的逼迫下,他背得更快了。
很快,他就开始拍门。
“柳玉茹!柳玉茹!你给我开门!”
柳玉茹和所有人正喝着酒吃着肉,听见顾九思急切的喊声:“留只腿骨给我,我会背了!”所有人对视了片刻,纷纷看向柳玉茹。柳玉茹轻咳了一声,将羊肉放下,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走到了房间门前,温和道:“郎君可是饿了?”
“我一天没吃东西你说我饿不饿?”顾九思被她问得恼火,柳玉茹听着顾九思不高兴的声音,她心里居然莫名有些高兴,这几天来的烦郁随着顾九思的不开心减轻了许多,柳玉茹暗觉自己不对,这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行为,她是不太赞成的。于是她克制住自己内心那点小小的欢乐,继续道:“那妾身这就放郎君出来,可郎君出来后需得老老实实将《学而》背完才能吃饭,郎君没有意见吧?”
顾九思本来想骂人,可是在骂人的前一刻,理智阻止了他。他知道这么争吵下去,只会无限制延长自己挨饿的时间。柳玉茹是吃饱喝足和他吵架的,他在这里嘴皮子再利索,也掩盖不了他被饿得头晕眼花的事实。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能屈能伸道:“行,赶紧!”
柳玉茹让人将顾九思放了出来,顾九思看见院子里烤好的羊肉眼睛就直了,直直就朝着羊肉扑了过去,柳玉茹正要出声阻止,就听见顾九思无比流畅的开始背书,一面语速极快的背着书,一面赶紧去给自己倒酒夹肉,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一面吃一面背。
等背完了,顾九思打了个嗝,他喝了口酒,终于缓了下来,抬眼看向柳玉茹,颇为得意道:“怎么样,爷厉害吧?崇拜吧?”
柳玉茹看着顾九思的样子,抿了笑,觉得面前这个人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刚刚做出点小成绩,就赶紧过来邀功。
她轻咳了一声,走到顾九思身前去,给他又推了两道凉菜。
顾九思吃饱喝足后,觉得人生满足了,他站起身来,摇了摇扇子道:“行了,爷睡了。”
“郎君,”柳玉茹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顾九思抖了抖,他现在听见郎君两个字,就觉得害怕,果不其然,就听见柳玉茹道,“不如让妾身给您介绍一下您接下来的生活吧?”
“不用,不需要,不可以,谢谢。”
顾九思语速极快,抬腿就想溜,柳玉茹坐在原地,温柔道:“妾身不想关您的。”
听到这句话,顾九思的步子僵在了空中,柳玉茹摇了摇茶杯里的茶,看着里面倒映着的月亮,温和道:“回来。”
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当真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柳玉茹先领着顾九思去洗了个澡,然后将提前准备好的衣服给顾九思换上,顾九思被迫穿上一身素色长衫,然后被逼着在脑袋上束上了一条写着“勤勉”的布带,接着跪坐到了柳玉茹的身前。
如今大厅这些有外人在的地方,或是书房这些有功用的房间多的是椅子凳子,其他私人场所内,还是以跪坐为主。
柳玉茹喝着茶,看着跪坐在面前,一脸悲愤、敢怒不敢言的顾九思,她满意地打量了他一下。
不得不说,顾九思这皮囊,长得是真不错。
人家都说叶世安清俊,似如梅花仙君。然而柳玉茹却觉得,只从皮相来看,顾九思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姿。
他眉似远山,眼如桃花,哪怕穿着这样寡淡的衣衫,都遮不住那眉眼间艳丽的颜色。
他是生得有些偏女相的,但他骨骼棱角分明,便显出几分英俊来,带着一种如花如月的华丽轻奢之美。
柳玉茹静静打量着他,突然就觉得,其实若是往好的地方来想,顾九思荒唐虽是荒唐了些,但脾气好,长得好,又有钱,这门婚事,她倒也不算吃亏。
毕竟,她不过中人之姿、小门小户不受宠的千金,若不是这番阴差阳错,顾九思和她绝不能搭在一起。
顾九思见柳玉茹久久不说话,没好气抬眼道:“要说什么就快说吧,我累了,我想睡觉。”
“哦,”柳玉茹收回思绪,“是这样,我同您以前的夫子聊过您读书的进度了,为此给您做了一个规划,日后您每日子时入睡,卯时晨起,我会为您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专门教您四书五经;一位先生,专门为您讲解当今天下局势;一位杂家,教您诸如算账、分辨粮食等生活日常;最后再由您父母亲自教导,教您经商往来。”
听到这些,顾九思倒吸了一口凉气,肯定道:“你这是打算逼死我!”
柳玉茹没理会他,继续道:“这是您的时间安排,每日我会定时叫您起床,然后陪您去上课,儒学讲学在每日上午,大约两个时辰;而时政与杂务每天下午一个时辰交错进行。等晚上我会陪您读书,完成白日里老师留下的功课。每隔五日,我会陪您一同去店里看公公婆婆如何打理商铺,每个月您会有三日休息时间,可自由安排,但不允许出没于青楼赌坊等地方。”
“只有三天?”顾九思提了声,柳玉茹笑着道:“公子可是觉得时间太长,不利于您上进?要不改成一日?”
“不不不,”顾九思赶忙挥手,“三日吧,三日挺好的。”
柳玉茹点点头,继续道:“这些时间里,郎君要戒酒、戒玩耍,您的拜帖我会替您审查,合适的不会阻拦,不合适的便一律推了。为了不影响郎君的心境,郎君出入的房间我会重新布置,衣衫也已经全部重新准备,过去那些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不利于修心,日后郎君就穿今日这身衣服吧。”
“不好吧……”顾九思艰难苦笑,“我一套衣服天天穿也不好。”
“没事,”柳玉茹微笑,“妾身为您准备了三十套,您可以一天换一套,保证一定是一模一样的。”
顾九思:“……”
很好,你够狠。
“郎君可有什么想说的吗?”柳玉茹看着顾九思愤恨的眼神,轻摇着手里的扇子。顾九思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后终于道,“柳玉茹,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你是不是想折磨我出气?”
顾九思大着胆子说出声来:“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逼着我读书。”
柳玉茹没说话,她转动着手中的团扇,好久后,她才道:“郎君可知道,玉茹未来一生的荣辱,都系在郎君身上。”
“日后郎君富贵飞黄腾达,玉茹便富贵;郎君落魄,玉茹便落魄。玉茹过往好友,都知道我与叶家的关系,如今我嫁给了郎君,她们不知多少人在看笑话。”
说着,柳玉茹转头看向顾九思,脸上带了苦笑:“若郎君比叶世安好,她们自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若郎君比叶世安差,她们的嘲笑与指点,那便免不了。我终究是个俗人,想活得风光漂亮些。所以我希望郎君能比叶世安好,能让我有风风光光不被嘲笑的一天。”
听到这话,顾九思有些诧异,他别扭道:“额……我可以给你买很多漂亮的衣服,簪子……”
“那些都没用。”
柳玉茹抿了口茶,淡道:“郎君有钱,可这些年,受到的嘲笑还少吗?”
顾九思愣了愣,柳玉茹的话,在他的心上划过一丝清浅的疼。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疼应该如何定义,他觉得或许该是很疼的,可是他自己已经麻木了。
小时候也曾想过当人上人,可是被比较、被嘲笑久了,也就习惯了。觉得当个纨绔子弟,总比努力后再被人嘲笑要好。
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打量着他道:“其实您很聪明,我说的话,您也听得明白。您本可成为俊杰,承担起重担,只是您不愿意而已。”
“我不行……”
顾九思有些尴尬,鲜少有人这么真心实意吹捧他,他赶忙道:“我读书真的不行。你换条路吧,换条路我帮你争面子。”
“如今时局变了,您知道吧?”柳玉茹突然开口,“天子已经三月不曾临朝,您的舅舅急于和公主结盟,您的父母着急让您读书,郎君难道不曾察觉变化吗?”
顾九思没说话,他听着柳玉茹的话,心上有些沉闷,柳玉茹接着道:“公公婆婆终究是会老的,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他们,为我考虑一下。若日后他们被人欺辱,我被人欺凌,您就只能静静看着无能为力,您还觉得无所谓吗?”
“你说的话,”顾九思斟酌着慢慢道,“我都明白。但不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您父母会规划好所有的路,是吗?”
柳玉茹笑出声来,顾九思没有说话,柳玉茹眼里含着笑,却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一般:“这话到底是您自己安慰自己,还是别人安慰您?您是不敢去面对现实,还是真的对现实一无所知?”
顾九思垂着眼眸,这一次,他终于失了声。
他人生这么多年,头一次没有玩笑,他静静看着眼前的水杯,听着女子道:“我之所以让郎君读书,其实不是走投无路,是因为我知道你可以。我知道叶世安读书花了多少努力,我也知道你有多聪慧。”
“叶世安能做到的,你都可以,只是你从来不去做。”
“我不行。”
“你可以。”柳玉茹断言,顾九思抬眼看着面前的姑娘,柳玉茹的眼神没有半分退缩,她看着他,两人静静对视。
顾九思的眼神有些闪烁,柳玉茹突然道:“你若能赢过叶世安,当一个大官,替我挣一个诰命,我就原谅你。”
她似乎是清楚知道他的内心,知道他最柔软的地方。
他为什么一直忍让,一直虽然又闹又作但始终没有出格,甚至于在暗中对于她其实一直退步,就是在于,他内心清楚知道,这一场婚事,是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
他的愧疚让他无条件的后退,却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耍着小脾气挣扎。
他这样孩子气的善良与闹腾,她都清清楚楚知道。
顾九思有些错愕,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个姑娘,比他爹娘,似乎都要更明白他几分。
他的眼神直愣愣的,没有半点遮掩,柳玉茹被他直接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跳加速,她没被男人这样直接看过,便轻咳了一声,错过眼神。
夜风夹杂着花香吹拂过来,姑娘的发丝轻轻落在她洁净的脸庞上。
她稳住了心神,终于再一次开口:“顾九思,就算是为了我,你努力一次,行么?”这话说出来,顾九思沉默着没出声。
后来柳玉茹想起来,其实这话是有些暧昧的。只是那时候他们两都没想到这些,他们于感情一事上,都没什么阅历,于是柳玉茹只是想着劝他对她心怀愧疚,而顾九思也只是想着,柳玉茹说的其实也对,他让人家失去的,总得给人家挣回来。
只是……超越叶世安,对于顾九思来说,有些太难了。
他打小就是在叶世安阴影下长大的。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一日里总有大半日在喝药,他学东西虽然快,但是看书稍微时间长些,就容易头疼。那时候扬州城大半公子在一起读书,每日晨间抽起来背书时,他看过的便能流利背出来,没看过的就一个字儿背不了。
但夫子是不会问你为什么没看过的,那是扬州城最好的私塾,最严格的夫子,他只会劈头盖脸骂他不上心。
叶世安坐在他后面,每每他出了丑,叶世安便站起来,流利背完接下来的。于是夫子上门来时,便要同他爹说上一二。
他爹娘不忍心骂他,但也时常会夸:“叶世安怎的这么聪明啊。”
他期初躲在被子里哭,江柔见他哭了,便心疼得不行,赶忙劝他:“宝贝不哭了,比不过就比不过了,咱们家也不靠读书吃饭,你高高兴兴的就是了。”
江柔觉得自己安慰孩子,但这些话去就落在了顾九思心里,成了他一直以来的遮羞布。
他是不敢去同叶世安比的,也不想比,反正他爹娘都说了,他高兴就好。
如今柳玉茹再如何夸着,他心里都有那么几分害怕。可是生平头一次有人肯定他,说他能比叶世安更好,他又不忍让她失望,于是憋了半天,他终于道:“我……我试试吧。”
说着,他慌忙起来道:“你先睡吧,我再去看会儿书。”
柳玉茹点了点头,顾九思便离开了。印红进来扶起柳玉茹,柳玉茹起身吩咐道:“你让厨房给少爷炖碗吊梨汤,我听着他声音有些哑,让他润润喉。”
“小姐对他这么好做什么?”印红有些不满,扶着她到了床边,“您就是太心善了些,要不是他,您现在可就是叶少夫人了,哪儿能在这儿操这个闲心?您这是嫁人啊?这明明是多了个儿子!”
“净胡说!”柳玉茹用团扇轻轻敲了印红脑袋一下,她坐在床边,叹了口气道,“印红,以后就别叫小姐了,叫少夫人吧。”
印红嘟着嘴,不说话,柳玉茹抬眼看她,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可是人得往好的地方看。其实顾九思有一万种法子整治我,可顾家也好、顾九思也好,他们都没有这样做,反而是不断给我让步,这不是我多有能耐,而是他们让着我。他们之所以让着我,也是他们人好心。能走到今天,顾家谁都不是傻子,便就是顾九思,他在外面,你又见他让谁欺负过?”
印红静静听着,柳玉茹瞧着往外轻轻摇动的柳条:“这桩婚事,算起来也是张月儿使坏,我爹贪财,把所有气都撒在顾家,现在作威作福,但谁又能忍谁一辈子?过些时日,顾家见好好对待你,你也记恨他们,自然有的是法子磋磨你。不如把这些事儿且都先放下,好好过日子。既然当了顾家的少夫人,吃着顾家的米,穿着顾家的衣,就不要有其他太多心思。”
印红叹了口气,她脸上露出些许哀愁来:“是也是这个理,可是,我想想吧,还是替您难过。毕竟叶大公子……比姑爷,要好太多了……”
她声音越说越小,柳玉茹听着,却是不免笑了。
“你别这样说。”
她柔声道:“叶大公子有叶大公子的好,但姑爷也有姑爷的好。其他我且不说,我便问你,若今日这事儿发生在叶世安身上,你觉得可能吗?”
若柳玉茹提刀去堵叶世安,叶世安回家怕就是一封休书,哪里还会坐下来委屈吧嗒的和她谈这些?
印红愣了愣,柳玉茹笑着道:“姑爷看着凶恶,其实脾气比叶大公子好了不知道多少。你瞧姑爷的身手,若是真下起手来,哪里会真跑不出去?他不过就是不想真的伤了院中的家丁,所以才收了手。而且呀,姑爷比你我想象都聪明多了,你想想,他花了多长时间背完的《学而》?一刻钟怕都没有,叶大公子都没这记性。他就是不上心,”柳玉茹摇着扇子,“若是上心,他怕比叶大公子聪明多了。”
他比叶世安聪明多了。
回来拿东西的顾九思愣在门口,他呆呆听着这句话,旁边木南瞧着他的模样,一时有些不明,小声道:“公子?”
顾九思抬起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他从窗缝里悄悄看了里面一眼,里面灯光温柔,女子坐在床上,笑容恬淡又柔和,像是春日的夜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停在他的双眼。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直起身来,朝木南招了招手,便领着木南回了书房。
他点了灯,翻开了书,他静静翻看着书,他突然觉得——这一次,他是真心的、而不是勉强的,想要补偿柳玉茹。
她是个好姑娘。
他想,他总该让她过得好一些。
第二天柳玉茹醒的时候,已经是卯时。
柳玉茹起来后,询问旁边的印红道:“大公子昨个儿没回房来?”
印红给柳玉茹插着簪子:“大公子昨晚是在书房睡的。”
“起了吗?”
“没,”印红憋着笑,“木南一早在门外候着了,说叫不起来,让您过去。”
柳玉茹点了点头,便进了书房。
书房里,顾九思睡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呼吸深沉又绵长,看上去睡得香极了。
木南为难站在一边道:“少夫人,我叫了好几次了,公子都听不到……”
“无妨。”柳玉茹微微一笑,“端盆水来。”
于是那一天清晨,顾九思知道了,什么叫醍醐灌顶。
他被水泼醒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他一抬眼,就迎面看见了柳玉茹的笑容。
“郎君,睡得好吗?”
顾九思下意识开口想骂人,但他又想起昨晚上姑娘坐在床边摇着扇子的样子,一口气憋在了口中,脸色千回百转。
周边所有人吓得瑟瑟发抖,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还好。”
说着,他站起身来,从旁边结果帕子,擦了把脸,然后换上了那一身素色长衫,用写着“勤勉”的袋带子,绑在了自己头上,信心满满道:“柳玉茹,我一定会考赢叶世安的!”
“柳玉茹,”顾九思认真看着她,“等我考赢了叶世安,帮你挣了诰命,那时候,我们是不是就互不亏欠,你可以寻找你的幸福,我也可以寻找我的幸福了?”
柳玉茹听着这话,嘴角含着笑,转动着扇子道:“那是自然。”
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你失去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挣回来!”
说着,顾九思满怀壮志,走出了房门。
他先是洗漱,然后用饭,因为老师的时间是定下的,他起晚了,只能一面赶着去上课,一面匆忙吃东西。
柳玉茹跟在他身后,帮他算着时间。
早上两个时辰的儒学,上完之后,顾九思才喘息了片刻,柳玉茹赶紧让人将饭菜上上来,一面给顾九思夹菜,一面道:“郎君,你快多吃些,下午还有课,在这之前你先做点功课,不然晚上来不及。快吃,千万别饿着了。”
顾九思被逼着迅速吃了午饭,开始做功课。然后就迎来了下午的老师……
一天过去,顾九思做完功课回房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完全走不动了,柳玉茹扶着他,精神奕奕道:“郎君再坚持一下,您还有论语一篇要背。”
“背不了了……”顾九思几乎快哭出来了,“柳玉茹,你让我去睡吧,我真的受不了了,背不了了……”
“顾九思,你清醒一点!”柳玉茹怒喝一声,顾九思瞬间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
“能背吗?”柳玉茹认真瞧着他,饥饿的恐惧涌上心头,顾九思疯狂点头:“能!”
顾九思是背着书睡着的。
柳玉茹听见“咚”的一声响,顾九思的头就砸在了桌上,她瞧着顾九思睡觉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孩子。他睫毛很长,在夜里微微颤动。
“烤羊腿……”他低喃了一声。
柳玉茹轻笑出声来,想着她关他那一次,给他的影响也太大了些。
她轻轻推了推他,温和道:“郎君,起身了。”
“柳玉茹……”顾九思迷糊着开口,“对不起……”
柳玉茹微微一愣,她瞧着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的男人,一瞬之间,内心被柔软填满。
她突然觉得,嫁进顾家,嫁给这个男人,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顾九思固然纨绔无能,可对比叶世安,至少他有一点好。
他有心。
与叶世安相识这么多年,对于叶世安而言,她或许也不过就是一个世家交往的“玉茹妹妹”而已,了吧?
她轻笑着用扇子敲了敲顾九思,柔声道:“起了。”
扇子把顾九思敲疼了,他“嘶”了一声,捂着脑袋抬起头来,不满道:“你做什么?”
“起来,去睡吧。”
顾九思揉着被她敲的地方,不高兴道:“还没背完呢。”
“不背了。”柳玉茹站起身,“放你的假,去睡吧。”
听到这话,顾九思顿时亮了眼,他高兴起身,跟着柳玉茹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偷懒。”
柳玉茹笑着瞧了他一眼,看着他亮晶晶的眼,忍不住用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嗔道:“瞧你这出息。”
“喂,你别老是打我的脑袋啊,打傻了你就当不了诰命夫人了!”
柳玉茹没理他,招呼着他往前走,顾九思愣了愣,犹豫了片刻后,他道:“我还是睡书房吧。”
“嗯?”柳玉茹挑眉,但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还是想着有一天他们会分开的,所以他想尽可能的不占她的便宜。她叹了口气:“郎君,你成亲头一个月就与我分居,我名声上过不去。”
顾九思被她说得皱起了眉头,他认真想了想,随后道:“那我打地铺。”
柳玉茹:“……”
说得她很想让他上床一样。
“行吧。”
柳玉茹淡道:“地上可大了,你想怎么睡怎么睡。”
当天晚上,顾九思高高兴兴打了个地铺,他一脸幸福睡在地上时,柳玉茹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很想对他动手。
她也没遮掩。
或许在顾九思面前,她已经完全不想遮掩。
于是她就旁边,抓了一个枕头,猛地朝顾九思狠狠砸了过去。
枕头砸在顾九思脸上,顾九思一动不动,仿若挺尸。
柳玉茹冷哼了一声,躺到床上,盖起被子。
顾九思听到她睡了,才小心翼翼把脸上的枕头拉下来。
他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
女人的心情,果然阴晴不定,他未来的日子,可想而知能有多难过了。
后面时日,顾九思每天重复着读书、读书、读书的悲惨生活。过得浑浑噩噩,他每天哭着喊着不读了,柳玉茹就鼓励他:“你要努力啊,郎君,一定要考赢叶世安。”
考赢叶世安。
考赢叶世安。
考赢叶世安。
这句话每日回响,顾九思就开始时时关注叶世安的成绩。
没了几天,乡试放榜,所有学子都赶着去看,顾九思没参加考试,却比参加考试的还要紧张,他大清早起来,就让木南去打听消息。柳玉茹只看他坐立不安,也不知是在紧张个什么。
等中午时分,木南终于回来,顾九思看见木南回来,老远就到门口迎接,木南跑着过来,喘着粗气,顾九思急道:“怎么样?叶世安考得怎么样?”
“解……解元……”
木南喘着粗气,顾九思脸色一白,木南怕他听不明白,再重复了一遍:“第一名,解元!”
听到这话,这十几天早起晚睡,每日发愁,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爆开,顾九思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周边所有人涌上来,大声道:“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顾九思浑浑噩噩,悲痛欲绝。
他怎么了?
他要死了。
第一名!!
乡试第一名,未来叶世安还可能考会试第一,殿试第一,第一第一,永远第一。
他拼了自己这条小命,怕也追不上啊……顾九思一晕,整个府邸人仰马翻。
江柔和顾朗华赶紧赶了过来,看着顾九思几天内瘦了一圈,心疼得不行。
江柔寻了柳玉茹,斟酌着道:“玉茹啊,万事不可操之过急,我这孩子打小也没吃过什么苦,你一下让他这样劳累,会出事儿的啊。”
柳玉茹叹了口气,她知道顾九思没吃过苦,却也没想到柔弱成这样的。看上去精神头这么好一人,说晕就晕,也实属罕见。她低头道:“婆婆说得是,玉茹知错了。”
见柳玉茹让步,江柔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她观察着柳玉茹的神色,却也是知道柳玉茹绝不会这样罢休的。她瞧着躺在床上的顾九思,心疼得不行,慢慢道:“玉茹啊,其实人这辈子有许多路要走,也不一定就是要读书。九思不适合,你也别逼他了……”
“那他适合什么呢?”听见这话,柳玉茹抬眼,静静看着江柔。
江柔被问得噎了噎。
柳玉茹再次重复:“婆婆觉得,郎君适合什么呢?”
江柔沉默了,柳玉茹试探着道:“郎君武艺高强,不若送到军中……”
“不行不行,”听得这话,江柔立刻道,“我们家就九思一个孩子,这战场凶险,若有个三长两短……”
“婆婆,”柳玉茹叹了口气,“您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聪明至极的女人,怎么在郎君这事儿上,就看不开呢?”
“习武的路子走不了,只能从文,无论是经商还是做官,哪里有不读书的?既然读了书,当然要往最好的路子走,如今扬州城里,哪家哪户富商家中没有几个出仕的家族子弟?郎君没有亲兄弟,日后他若不去考个功名,就只能靠他的表亲堂兄弟去考,这些亲戚都在东都,你们远在扬州,到二位年迈,郎君撑起顾家时,他们还会卖九思这个面子吗?”
这话让江柔沉默了,柳玉茹慢慢道:“就算卖这个面子,郎君只是一位商人,地位终究差了些,公公婆婆已是扬州首富,可舅舅要从东都来将郎君带走,你们也毫无办法,不是么?与其攀附他人,不如自立根生,您得为郎君未来着想。你得想着,他今日之所以要这般吃苦,就是因为年少时过得太过无忧无虑,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都是均等的,该吃的苦不吃,未来就会加倍还回来,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江柔听着这话,许久后,她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得是。”
“而且,”柳玉茹喝了口茶,出声道,“郎君其实很聪明,这些时日来,我观郎君之才,不落于他人。所以我希望公公婆婆日后,不要再说郎君做不到什么,有什么不行。于我心中,他就算拿了状元郎,我也觉得没什么奇怪。”
江柔静静瞧着柳玉茹,柳玉茹低头道:“儿媳一时心急,出言冒犯了。”
“无妨,”江柔吐出一口浊气,“你说得是,是我和朗华迷障了。你好好照顾他。”
说着,江柔起身,拍了拍柳玉茹的肩膀,柔和道:“你是个好孩子,九思娶了你,我很放心。”
柳玉茹心里微微一动。
她垂下眼眸,心里有那么几分欢喜。
毕竟只是十五岁的人,被长辈夸赞着,还是难免有些飘然。
只是她面上不显,恭恭敬敬送了江柔出去,到了门口,江柔突然道:“等九思身体好些了,陪你回门后,你也抽点时间,我带你去几个铺子看看。”
柳玉茹愣了愣。
顾家的产业太大,顾老爷一个人管不过来,所以有一部分产业是由江柔一手管着。这事儿放在其他人家就是骇人听闻,居然有让妻子管着产业,还同外人谈生意的。可对于顾家来说,这再正常不过。
柳玉茹知道,让她去几个铺子看看,便就是打算让她接手生意的第一步。
江柔……竟要她也像她一样经商吗?!
柳玉茹心突突跳。
她面色沉稳应是,然后恭敬送走了江柔。
她压着心里的激动,折回内间来,便见顾九思醒着,他睁着眼,看着床顶,似乎是在发呆。
柳玉茹走到顾九思身边,坐到床边,摇着扇子道:“郎君可觉得好些了?”
顾九思应了一声,随后叹了口气道:“我已无碍了,是不是要读书了?”
“今日先休息吧。”
柳玉茹笑着道:“我陪你说说话好了。”
“哦,”顾九思面色漠然,“我不想说话。”
“那你陪我说说话吧。”
柳玉茹撑着头,靠在顾九思身边,顾九思被她的话逗笑了,笑着看她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了。”
“你娘让我陪她去铺子看看。”
柳玉茹压着心里激动,面上的笑容却是遮都遮不住。顾九思感觉到她的开心,转头道:“看看就看看,你高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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